□杨健民
从马年开始,每年春节我都写一则“马年马语”之类的短语。但今年我写不来了,因为庚子年太沉重了。不仅对于一个国家,而且对于我个人,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我无法再去接受什么。一直捱到年底,竟然又被老鼠尾巴给扫了一下。这一年,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最难的一年,我别无选择,只能向死而生。到了今天,如作家刘原所说,我们拼尽吃奶的力气,终于送走了庚子年。
去年,一直到了4月12日,我才写下了一则《遥寄武汉》的短语。那一天,我觉得必须写了,因为有一种“相通”的“经验”确乎被摩挲了出来。
为什么不写武汉呢?这当然不是冷漠,而是时常觉得自己思想上的无力。记得鲁迅说过:“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这就像在黑夜中踉踉跄跄走路,害怕的不是黑夜,而是一种莫名的伤痛,觉得这种伤痛是无法触摸的,尽管有绵绵不绝的力量在支撑着。
庚子年大年初三下午,我一个人戴着口罩,踽踽独行去单位。路上除了我,没有其他人,偶尔有一二辆汽车飞驰而过。我像“一个人的风”随意飘荡着。走着走着,对面逆行过来一个人,他一眼看到我,嗖的一下跳到了马路对面。我突然就站在了那里,目送着他飞过。
一年也是如此飞快地过去了。年年春节年年过,我似乎多年来未能感觉到春节是什么,保姆回家,我一个人照顾病妻,所以春节对我来说,其实就是“过关”。小时候,春节代表一种心情;现在,春节不过是一种表情。庚子年,我呛着水艰难地爬上海滩,只能躲在黑暗的角落孤独地抹着眼泪,我想我就是一只独自浮游在冰河里的草履虫。
所以,我决定不再写什么“牛年牛语”之类的短语了。记得电影《甲方乙方》的片尾,葛优扮演的姚远在旁白里轻声感叹道:“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时间拨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人们谈起刚刚过去的2020年时,却很难再说出“怀念”二字。1997年也是牛年,那一年,我带着本命年的女儿去福州一所中学报到,随后带着她去一家出版社取走我的《中国梦文化史》清样;那一年香港回归之后,我和几位一起著书的教授去香港参加《香港文学史》的首发式。那一年,的确是让人怀念的。
2020年,整个社会现实所达到的魔幻程度,足以让任何大片都黯然失色。这些天,站在庚子年的末尾回望,我们突然就都惊觉到:苦难终究是可以过去的,随着时间一路的发酵,它们也会成熟,最后都会酿成生活的智慧。这一切,就像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所写的:“如果你掉进了黑暗里,你能做的,不过是静心等待,直到你的双眼适应。”
牛年来了,我们该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牛年呢?我想这依然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加尔布雷斯语),我们还将以平静的心态去面对。1899年12月19日,晚清一位福州籍的当过李鸿章幕僚的新学之士郑孝胥,在长江的客轮上,平静地写下了“凌晨,渡江”四个字,以一种极为坦然的姿态迎接一个新的世纪的到来。我想今天的我们还能有这样的心态么?今天是什么?今天就是我们正在经历过的,就像《功夫熊猫》里的那句台词说的:“昨天已经成为历史,明天还是一个未知,但今天是一个礼物。”
面对多舛的世道,我能选择的,只能是面对现实,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我想,我既然是命运的产物,一切就都是命运给定的。认命,也许就是我的最后的选择。或许,从明天起,我就去砍柴、喂马,关心粮食和蔬菜,做一个幸福的人。
辛丑年,我写下这则短语,不为别的,只为了祝福那些在深夜里无声拭泪的人。不管心底有多少悲凉,但我希望自己脸上有阳光,心底有深情,因为我还活着,并且不想去辜负与这世间苍凉的相对一望。
2021年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