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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茶之思
【发布日期:2021-03-17】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有点狗血的题目。其实不过是一泡普通的茶引起的,朋友带来的这泡茶冲出茶汤,看着还挺顺眼的,颜值并不差,抿了一口,又觉得有点涩。我意识到,这茶可能还没完全

听过醒酒的,比如葡萄酒,倒没听说过什么醒茶的,所以只能纯属我的捏造。我对茶的知识只是一知半解,每一盏茶汤缓缓进入口中,我想它是以平静的力量让人有一种口舌之乐。当你再缓缓让茶汤在舌尖与喉底之间腾挪旋转时,就仿佛历史的某种浮尘散落其间,只要轻轻一咂,随时都会将它重新扬起,从而出我们的内心震跳——这,大概就是我的对于茶的感觉。

一片茶叶就如同我们注视到的一个词,它是需要用心去倾听的。法国诗人保罗·策兰在那首《永恒》的诗里写道:一个词,睡着了,当我们倾听,/它又钻到树叶下面:/这个秋天将意味深长,/那只拾得它的手,更加口齿伶俐,/嘴新鲜如遗忘的罂粟,已在亲吻它。有这样的见到茶来的姿势,以及如此喝茶的感觉,我自认是一种福分。

这个秋天将意味深长”——这是茶的感觉。茶是要的,待它睡足了时辰,比如十天二十天或者更长时间,它也就睡到自然醒了,那个时候它是活跃的,并且褪去了那些燥气和艰涩。即便是一片孤叶,也像华兹华斯的名句“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王佐良将它译为我游荡似一片孤云,郭沫若则译为独行徐徐如浮云,看起来还是王译更显出尘的格调),它是意味深长的,因为它彻底醒来了,带给你的一定是那种隽永的脆响。

策兰把诗看作是阴性的,并不意味着韵脚和词锋的轻柔,他拒绝对世界的诗化,所以他不需要什么诗学。这让我想起海子的《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因为在被死亡所投射的世界里,策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看见你了,姐姐,站在那光芒中。”“姐姐”——她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了策兰和海子诗学的世界。这些诗是阴性的,但都是醒着的。

只有醒着的东西才是活的,茶也一样。我突然对几位茶友说,如果把茶比喻成女性,那么醒来的茶应该就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了,她不羞涩、不激烈、不作态,甚至不滞重。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需要一种醒来的力量,布罗茨基把这种力量称之为个人记事,因为她具有一个思想着的精神,一种意味深长的谱系。这种谱系就是海德格尔评价策兰时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人已经远远走在了最前面,却总是自己悄悄站在最后面”——这可以说是一位真正醒来的女人的赋格,是一首真正属于女人的诗。

茶室里坐着两位女性朋友,听到我对于四十岁属于醒来的隐喻,多少显得有些淡定,她们的年龄就不用我在这里饶舌了。如果合适,可以接受的话,我照样对于她们的怀着某种深深的致意。当然,在写下这个题目时,我像用颤巍巍的手去端起一只茶盏,感到手的颤抖,以及心跳的加速。

我曾经写过一则《女人如茶》的短语,大意是女人可以是茶,那么男人就一定只能是酒么?男人为什么就不可能是茶呢?男人茶的热气腾腾与欣赏女人的状态看起来是一致的,尤其是都处于的状态,实际上在这种共鸣的背后,呈现出来的状态其实是相互独立的,而不相互交缠,因为这些茶的旋律随着时间的流淌最终都可能走向二声部。所以说,男人茶是很容易走神的。相对而言,女人茶更显得身姿娇美,体态婀娜。苏东坡不是说过么: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某个晚上,一位攻读茶叶专业的博士来寒舍论茶,他带来他的学生刚刚做出来的一款茶。一泡下去,觉着茶是好茶,就是有点涩重。过两天,茶博士告诉我,他的学生说这茶要多放一些时日再喝,才能把那些涩味去掉。果然,在置放了二十来天之后,我再打开冲泡,的确是完全不一样了。我意识到这茶终于是了。

醒来的茶的确是意味深长的。我的朋友开发的一款茶名谓醒山,颇具气势,一座茶山一旦醒来,就是一种超越性的覆盖,如同一茶锁喉,无以复加。有时候想,面对一泡好茶,我会将它看作是一列山水,被我吞下的,可能就是一种凝固的感觉和姿势。我以为,茶最初如同诗诞生的时刻乃在晦暗不明之中(策兰),它需要时间的蕴积,需要精神的摆渡。倘若过早或过急地向它冲入沸水,它的那些意味深长的弦索就可能绷断。杀青的最后一刻,它的内里乍现的意蕴就如深海浮光,让你感到心灵的震动而最终默然——你会看见一把疯狂的刃尖逼拢上来,进而听见一个声音在空无里开花。

醒来——无论是茶是人,都是意味深长的,都是可以在你我的手掌里刻下印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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