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一担重泥
【发布日期:2021-04-21】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我的两位朋友喜欢抬杠,几乎每天都会演一两出“搞怪”式游戏。其实话题很随意,有时就因为对方早餐里只有一碗粥、一粒蛋、几根菜,就开始互相挖苦,越挖越过瘾,各种微信表情都用上;但他们“斗”得相当平稳,即便是各各寸土不让,也决不撞得烽烟频起,火星四溅。

他们的抬杠纯属虚拟的江湖斗嘴,倘若真的死缠烂打,那就不是“简单的快乐”了。我见过伸着脑袋一直往前冲的抬杠,简直就是无赖的行为。王蒙有篇叫《雄辩症》的小小说,写一个患上“厚皮逻辑症”的人去看医生。

医生:“请坐!”

此君:“为什么要坐呢?难道你要剥夺我不坐的权利吗?”

医生倒了一杯水给他:“请喝水吧。”

此君:“这样谈问题是片面的,因而是荒谬的。不是所有的水都能喝。假如你在水中搀入氰化钾,就绝对不能喝。”

医生:“我没有放毒药,你放心!”

此君:“谁说你放了毒药?难道我诬陷你放了毒药?难道检察院的起诉书上说你放了毒药?我没说你放毒药,而你说我放了毒药,你这才是放了比毒药更毒的毒药!”

医生毫无办法,叹了口气,换个话题:“今天天气不错。”

此君:“纯粹是胡说八道!你这里天气不错吗?即使是天气不错,并不等于全世界的天气不错,比如北极就在刮寒风,漫漫长夜,冰山正在撞击……”

这样的抬杠还是抬杠么?

然而,在某个失眠的夜晚,我倒想起没有人来跟我抬杠。虽然那个时候无端地多出了一些时光,那还能做什么呢?打开电脑?刷刷手机微信?结果依然是圆睁双眼躺在黑暗中,所有故事都没有阳光,心想若有人来个电话抬杠,该是多么快乐的事。而此时,只能默念苏轼的句子:“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打开窗帘,看着月光缓缓爬过窗户,已经没有什么雅趣了。

就这样不由得想起了苏轼。那个家伙自幼天资聪颖,才智过人,少年成名却也使得他不禁沾沾自喜,恃才傲物,有时甚至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据说流传这么一个故事:某日他去乡间郊游,看见众多农夫在挑泥肥田,便信步走上田埂,没想到迎面走来一位挑泥的农妇,挡住了去路。两人各不相让。苏轼傲慢地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吾乃读书之人,汝妇当让道于我。”农妇毫不示弱:“既然你自称读书人,那我出个上联,你若是能对出下联,我就让路。”

苏轼丝毫没把农妇放在眼里:“胸藏斗牛,经纶满腹,当然能对。”农妇脱口吟出:“一担重泥挡子路。”苏轼听后大吃一惊,仲尼是孔子,子路是孔子的学生,不禁怔在一边,半晌答不上来。

那些干活的农夫看见苏东坡的窘态,不禁哈哈大笑。苏轼总算机智过人,忽有所悟,赶忙对出下联:“两行夫子笑颜回。”

此时苏轼才意识到,自己做人的确是过于显摆甚至过于狂妄,活在这个世上,对任何人都不能小觑。于是便赶忙脱下鞋袜双脚踩到田里,给农妇让路。

农妇的这“一担重泥”还真不是抬杠,倒是把苏轼那傲慢的态度给压了下来,苏轼被打了一次脸,终于醒悟。人生在世,不能总想着为自己让道。有句话说:“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菜根谭》里也说:“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他攫人噬人手段处。故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

我读小学的时候,某年暑假,在乡间遇到一位小哥,看上去像个“大学生”,就跟在他身后。问他:“读哪个大学?”他答:“清华。”再问:“读什么系?”再答:“理工系。”我当时的确是有所不知,便告诉我那在大学外语系就读的堂叔,他说:“清华哪有什么理工系?他那是唬你。”我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按照现在的话说,这不就是“忽悠”么?这种炫耀除了显露出浅薄与贫瘠,还能有什么?

活在当下,我们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有“一担重泥”。谁都清楚,如何去“做减法”,为这“一担重泥”减压,才是“王道”。有人说,人活得越简单越好,然而这个简单又是不简单的。作家毕飞宇说过他的一个经历,有段时间他读海明威,夜里没事干的时候,就拿一张纸、一支笔,把海明威的小说整篇整篇往下捋。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打了个比方:一片叶子,你说这片叶子是怎么长起来的?没有人知道。但是,这片叶子后来就枯了,那你就把它拿在手里抖一抖,除了脉络,别的都掉光了。回过头来再看这片叶子,它简单了。原来,所谓的简单就是去掉那些无用的容易腐朽的部分。我有时就想,那些文明的“抬杠”,总比“满瓶不动半瓶摇”的傲慢、浅薄要简单和有趣得多。

日子是我们自己的,倘若一味活着或过给别人看,那你要有足够的让自己由内而外贵起来的底气,同时要有支撑“虚荣心”的能力。英国作家毛姆说:“你要克服的是你的虚荣心,是你的炫耀欲,你要对付的是你的时刻想要冲出来想要出风头的小聪明。”

冯小刚曾经用这样的句子评价陈道明:“一个清高得只肯在戏里低头的人。”就因为陈道明不张扬、不招摇。在我看来,招摇跟抬杠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招摇是自我膨胀的表现,抬杠则是释放内心的行为。只要心存善意,不花枝乱颤,偶尔抬抬杠也没什么,就当是轻轻放下那“一担重泥”。

“一担重泥”——该怎样给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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