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和平镇古称“禾坪”,有史以来,就是邵武南片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里,岁月沧桑叠印,古迹星罗棋布,不仅有城堡、谯楼、分县衙门、古民居,有明末著名军事家、民族英雄袁崇焕题写塔名的聚奎塔,还有纵横交错、苔藓斑驳的大小巷道,以及闽北历史上最早的宗族书院——古朴苍老的和平书院。
值得庆幸的是,和平书院至今仍挺立在古镇之西的深巷间。这是后唐工部侍郎黄峭归隐故里,于唐天成元年(926)创办的。现存的建筑,为清乾隆年间于当地文昌阁辟地复建。
一千多年后深秋的一个上午,当我的目光投向和平书院的那一刻,心房被无声地打开:潺湲的溪水和缥缈的山岚都倏忽不见,深巷里日光投下的大块斑影,正从眼前的院墙向上伸展开来,直抵天际。耳畔仿佛有阵阵书声隐隐传来……和平书院仍是闽北历史的一卷典籍,今日得幸叩访,只有潜入时间深处,才能在浅墨清韵里抚摸风物的肌理,找寻历史与人选择书院的偶然与必然、事理与情理。
和平书院占地面积约700平方米,为四合院式天井院建筑;堂房面开五五间,中为厅堂,两侧作教室。大门上方像打开书卷样子的木雕月梁,寓意着“开卷有益”。书院正厅,为授课所在,正上方悬一匾,上书“万世师表”四字,字迹结体扎实,力道遒劲。想当年,这厅内,授学时,学子鸦雀无声;课余,有师生问答辩理,引经据典;入夜,则秉烛讲论……
和平书院初创时是一座黄氏宗族自办学堂,专供族中子弟就学,开创了历史上和平宗族办学的先河。由此,邵武南部各姓氏宗族竞相效仿,宗族办学自此相沿成习。自宋以后,和平书院逐渐成为一所地方性学校,吸引了一大批著名人物到书院讲学,如宋代著名理学大师朱熹、杨时都曾到和平书院讲学过。据说现存和平书院的东面门上“和平书院”四字就是朱熹题写的。也正因此,和平历史上文化教育发达,营造了千余年读书求学的氛围,文风炽盛,造就了一批又一批英才人杰。如宋代大理丞黄通、司农卿黄伸、榜眼龙阁侍制上官均,元代国史编修、文学家黄清老等,都是从和平书院走出来的。和平书院可以说是邵南人才的摇篮,难怪有人写道:一脉书香,至今仍氤氲在乡民的衣袖间。
和平书院创始人黄峭,18岁考上进士,官至五代后唐工部侍郎。在朝做官时,黄峭最大的抱负就是“复唐”。然而,在天地弥漫着封建王朝腐朽的气息里,复唐无望的黄峭将自己的人生来了一个大转弯,不走居庙堂之高的仕途,而转向回到故里,去施展培育士子的青云之志。黄峭当年归乡,大约是尽情吸纳了散发隐逸、安详和恬适的气息,便甘愿归隐到行进的时间里去,自愿在文化树根下化作腐殖质的土壤,育苗护花,化作旧乡村的风景坐标。他肯定也看到,虽然刀耕火种的痕迹永远留在了村子里,但那延续的生命跳动,只要有读书破万卷的精神,就不会让蹉跎岁月冲淡每个人生命的原色。果然,这一举措收到了效果,从开科取士以来,和平出了137名进士,从此便有了“进士之乡”的美誉。只是,黄峭大约不曾想到,对下一代的这种接续教化,修身齐家,注定会让他的乡土在漫长时光的磨砺下,成为一颗璀璨的明珠。
事实上,当时的黄峭这样想,这样做,也是这样身先躬行的。黄峭在其80高龄的一个夜晚,把三房妻妾及21个儿子召集起来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命令各房仅留长子尽孝送终,其他18个儿子各赐一匹马与一斗瓜子金,让他们信马登程奔异方,任寻胜地振纲常。后辈人从此记住了公元951年农历四月二十二日这个夜晚,闽北和平里昼锦乡堪头村黄家大厅内,已是八十老翁的黄峭,面对子孙,毅然口占《遣子诗》赠别:“信马登程往异方,任寻胜地振纲常。足离此境非吾境,身在他乡即故乡。朝暮莫忘亲嘱咐,春秋须荐祖蒸尝。漫云富贵由天定,三七男儿当自强。”
无疑,这是石破天惊的一个决定,也是最早表达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一首豪气干云的激励诗篇!多年以后,当寻觅乡愁的歌声在中国四面八方唱响时,黄峭在天之灵若有知,也肯定会因自己当年吟出的“足离此境非吾境,身在他乡即故乡”的诗句成为经典流传而欣慰。
纵观黄峭一生,其思想与才华令人叹服;他的教学故事、遣子赋诗,更是令人回味不已;而他凝重的个性传奇,将永远成为燃烧着的一方文明的火炬。
如今,披参天梧桐之浓荫,享罗汉古松之清风,来过和平古镇的人,都能在和平书院收获一份重学重教、灵魂归真的参悟和舒展。更可贵的是,这里的后人认识到:自然生态乃天赐宝藏,而人文气韵的塑造,虽仗有祖先崇文重教的开明慧眼,更需要代代人自强不息,延绵传承,永远接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