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又是大暑时节,木兰溪畔泛起了一派迷人的红潮,如东天扯来的片片朝霞,似香山经霜的遍野红叶,像神话龙宫的红珊瑚林……
翻检厚重的史籍,莆田荔枝之脉源自四季如春的南方,于魏晋时代扎根于莆田沿海,逐渐沿着木兰溪的纵横河网繁衍流播,终于从富饶的南北洋平原以星火燎原之势包围城厢,使这座闽中小城以“烟火万家,荔枝十里”的盛景赢得“荔城”别名。
莆田先贤陈俊卿,就曾以“共乐堂前花木深,登临当暑豁尘襟。红垂荔子千家熟,翠拥筼筜十亩阴”的诗作,描绘出一派“荔枝翠拥千户,佳果红垂万家”的壮丽景象。名列宋“四大家”的蔡襄,在其所著《荔枝谱》中称“奇特”者,在莆田有陈紫以下十二品、虎皮以下二十品共三十二品。莆田荔枝于是香飘百代,名扬万里。
在对家乡遥远的回忆中,夏天的热情似乎是火红的荔枝点燃的。时令未到小暑,那向阳高枝上的荔果就已先抹上了胭脂。没过几天,就被太阳酒醉成了红玛瑙。随后,万千荔果好像追赶时尚般,成群结队地涨红了脸,如谈恋爱的姑娘羞答答地垂下了头;河畔溪边的一串串荔枝垂得贴近了水面,好像偷偷照镜的待嫁女。照得原先碧绿的溪河流水春心萌动,绿里透红流丹溢彩。岸上荔树丛中蝉们的悠扬合唱,也含情脉脉地甜蜜起来!
这时,最得意的莫过于馋嘴的小淘气们了,在逍遥自在的暑假里,壶公山下的每一片荔枝园,都成了他们的伊甸园。他们三两一伙,手持顶缠橡胶泥的小竹竿,以粘蝉为由在荔枝园里游来荡去,趁守荔人不注意,便猴子般蹿上树去,手忙嘴乱地来一通“荔枝小餐”。而他们最绝的把戏还是“游河偷荔”,一个个脱得光溜溜像泥鳅,成群结队地往佳果低垂的水下钻,冷不丁跃出水面抓几颗荔枝,又“扑通”一声潜入水底逃遁而去。“扑通”出一个活蹦乱跳的童年,叫岸上守荔人又笑又骂地吹胡子瞪眼睛。
采荔时节要算荔乡的盛大节日,乡野村庄的种荔人家倾巢而出,男人们抬着竹梯背着竹篓,兴奋地爬上亭亭如盖的荔枝树,女人们在树下扶竹梯分拣荔果,把艳红的果实和甜蜜的笑声一筐筐装满。孩子们则如闻到腥味的小猫咪,流着口水游荡在树下捡落果。最有趣的要算在溪河上荡舟采果,波光潋滟中荔果轻摇,船儿轻摇,歌儿轻摇,心儿也轻摇,摇出了满船别致的荔乡情韵。难怪,莆田历代骚人雅士的咏荔佳作连篇累牍。以诗人的慧眼灵心观照,那游荡在清丽木兰溪的采荔舟,绝不亚于烟雨西湖的采莲船,她们从唐诗里晃荡而来,又往宋词中漂摇而去……
溯时光之河摇向古老的历史,人们不难发现,荔乡的荔枝树不但结下了神奇传说,也长出了文采风流。后梁开平元年(907)状元徐寅的“朱弹星丸粲日光,绿琼枝散小香囊”,名登宋“四大家”蔡襄的“霞树珠林暑后新,直疑天意别留春”,现代骚人郭沫若的“荔城无处不荔枝,金覆平畴碧覆堤”等佳句,赋予这种佳果丰厚的文化意蕴。
至今仍为乡人夸耀的,是高寿1200多岁的“宋家香”,其果核腰部有称为“玉带围”的微凹痕,相传黄巢义军入闽兵过莆田,有个伙夫要砍其为薪,树主王媪抱树痛哭,说一家子全赖此树维持生计。此情感动了黄巢,当即下令禁伐。该树叶缘离尖端三分之一的部位有微凹缺刻,果核腰部也有一微凹痕,古称“玉带围”,传说就是当时伙夫留下的斧迹。
“宋家香”植于蔡襄撰谱之前300年,据推断,应是与杨贵妃同时的“唐荔”,可算莆阳荔枝的老祖婆。后世诗人朱季和,也曾在七言古歌中咏诵:“蔡公谱,张老图,宋香品第世绝殊;亭亭佳植荣且敷,巢兵斧砍欲纠厨,王媪抱树死与俱,尤物幸尔留根株……”朱季和还称道“宋家香”是红若珊瑚,肉白如雪肤,香浓似金麝。
而下横山的荔枝王“状元红”,原种苗出自宋熙宁九年(1076)状元徐铎的老家延寿村。因徐把其传给亲家——同科武状元薛奕家种植而得名。这个荔枝名品,竟流传着当年莆田“一科两状元”的佳话,并被抗倭名将戚继光誉为“果中之王”,还赋诗云:“累累荔子状元红,占断君谟谱法工。百果相适皆北面,八闽四皆许谁同?”
荔城的荔枝名种还有陈紫、周家红、宋公荔枝等,其中尤以果皮紫红、肉丰汁多的陈紫为佳。20世纪初,美籍传教士蒲鲁士携陈紫荔苗越过太平洋,移植美国佛罗里达州试种成功,被誉为“果中皇后”,于是莆田荔枝飘香北美洲诸国,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活标本。
千年荔香,荔香千年,熏染出了一个情趣盎然、文采风流的莆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