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沧
世上最长的线,当数慈母手中线。它密密地缝在游子的身上衣里,春夏秋冬、千里万里相牵绵。
这里要特别当回事地告白大家,我念及的慈母,不单单是生身母亲,也把故里华亭,乃至整个莆田,包括仙游枫亭,都拟人为一体而唤之。常相忆,未曾忘。
爱不是无缘无故的。我对枫亭的钟爱,原因特殊,是一团扯不开的情愫丝络。
枫亭是我文化旅途的第一个驿站:我小学升初中的考场就在枫亭,时名仙游六中内。得幸,被仙游二中录取;续幸,初高中连读。当年,光脚徒步从莆田华亭到仙游枫亭;六年之后,同样光着脚走进了复旦大学。
枫亭,是我平生看到的第一个外面的世界。枫亭,是我的福地。我从这里起步,跻身科学文化殿堂,继而走上职场,一路拥梦前行,青丝变白发,无怨无悔到如今。
其实,到枫亭之前,对枫亭便有一点了解。我们村老百姓吃的蛏子、海蛎等水产品,小部分来自于“界外”,更多的就是从枫亭过来的。或者向村小商店供货,由商店卖出,或者是货郎自己走村叫卖。人们发现,枫亭人和“界外”人一样勤劳、刚毅,每天大清早,他们就挑着担子出现在村口,遇到风雨天,蓑衣沥水,雾气汗气集于一身;人们还发现,枫亭人和“界外”人一样善良、大气,海蛎“干到”,蛏子滩泥少。去了枫亭才知道,它是一个离海只有几里地的古镇,属于仙游,沿海与其相邻的灵川(即“界外”)则属于莆田。我的故乡华亭也在莆仙接壤处。莆田和仙游,就是这样的密不可分!去了枫亭,我本人还发现,那里的电灯,比我家乡的煤油灯来得亮,更接近现代文明。
就读仙游二中的6年很难忘。我的姑妈一家在仙游城关立店谋生,当家的男“主持”(院士龚旗煌的祖父),掌握修理电机的好手艺,曾不止一次被仙游发电厂邀去排除电机故障。原来,我们教室的照明灯光里,有着我姑妈家的功劳!那6年,我得到姑妈的多方照顾。那6年,我结识了几位家在枫亭的同学,还有一位“界外”同学。他们星期天傍晚从家里返校,常常会有煮熟的小海鲜带回来。正在长身体而又饥肠辘辘的我,面对他们递过来的吃食,每每高兴得眼睛发亮!
其中一位枫亭同学,毕业后常年在家乡工作,退休后现如今仍住在枫亭沧溪老家。我姑妈的女婿也是枫亭人(枫亭兰友刘氏望族)。自今年9月10日枫亭遭受外来新冠病毒突袭以来,正是他们俩及时沟通信息,让我跟枫亭休戚与共,心潮随之起伏。
他们说“整个枫亭镇都封了,最大商场永辉超市关门休市,平时最热闹的角头弯渔街至北门桥头霞街,顿失人气,变得冷冷清清。”我为之揪心,连央视中秋晚会也没有心思收看。他们说“根据核酸检测结果,划出了高风险区和中风险区”,让我领略了什么叫冲锋中不失理智,分清“敌情”,坚守阵地;什么叫紧张中的从容,该检则检,该隔则隔,该医则医,再危急也不乱方寸。他们告诉我各地的医疗队纷纷赶来支援,我致敬之余为之感动——“履险者英,逆袭者雄”,“英雄”这个词有着厚重而崇高的内涵。每位英雄都不辜负时代。他们让我看了孩子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依次接受核酸检测,使人不禁心疼,一阵难过。但又一转念:这里的工作做得多好,连“小枫亭”们都不慌张,没有眼泪,秩序井然……
还是他们两位,终于传来了枫亭和整个莆田“解封”的消息,乡镇的“卡口”全部拆除,枫亭人的生活正在恢复原来的模样,让我好高兴。视频里庆祝“解封”的烟花,就是我怒放的心花!
继南京、扬州之后,从暂停键到重启键,27天时间里,枫亭与整座莆田经受了考验,一场生死攸关的严峻考验。考验了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担当,考验了全体人民的应急力、团结力、战斗力。正如一位莆田朋友所言:在这场与疫情的搏斗中,人们紧张而又慷慨地调拨着自己的全部情感,大爱领队,众志成城,每颗心都是一个小太阳,照亮彼此。
枫亭和我们华亭相隔约18公里。我对它一直是仰视的,且万看不厌。因为,我的“老家”也是枫亭。据《枫亭志·卷五》记载:“曾,祖籍鲁郡。清代,从惠安涂岭迁入枫亭粦山、秀峰等地。”小时候,多位长辈曾对我说起,我们曾家是从枫亭迁过来的。而且说得很具体——枫亭树兜(经考,即粦山一带)。世代口传,而且有《枫亭志》佐证,能不“认祖归宗”乎?所以,枫亭的事就是我们华亭园头曾家的事。两“亭”相望相思,亲不亲一条根哪!
2004年末,我去福建省作家协会所在地福州凤凰池拜访郭风老师,向他报告我的散文作品研讨会的准备情况。闲聊间说及“祖家”,我一五一十陈述。他记性好,说“年轻时抱着改变中国命运的志愿秘密奔走,经常出入莆仙山区,枫亭也去过。对,当地有许多曾姓人家。”我说以后想写写枫亭。“很好,人不可忘了来路。”郭老点了点头,认真提醒道,“写枫亭绕不过一个人——蔡襄,枫亭蔡坑人。他是北宋名臣、好官,大书法家、著述家。他的字在其生前就极负盛誉,老百姓珍藏,皇上也称赞。福州鼓山灵源洞有他的题字‘忘归石’,枫亭洛阳桥(即万安桥)有他撰文的《万安桥记》石碑。他的专著《茶录》《荔枝谱》都是传世的……”我记住了。
这里,我想告慰蔡先贤,您的家乡一直引您为荣,后人始终把您视为楷模,做官的楷模——以民为本,做人的楷模——清正规矩,办事的楷模——有始有终。大家明白,您做事犹如写字,结构上注意捭阖呼应,倡建横跨泉州湾的洛阳桥(中国第一座海港大石桥。东南沿海各地从此可凭借泉州港走上“丝路”,振兴经济),倡植七百里驿道树,发明殖蛎固桥基(开创了世界上把生物学运用于建筑的先例),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多学科融合,就是搞“配套工程”。现代人向您学习,注重创新与行业配套,不忘环境保护,把枫亭治理得井井有条,经济繁荣,文化发达,交通便利,社会安定。比如,从无到有在“白蛇过路”山坡上建起了一座大学,实乃长远规划指导下的大手笔。是的,人们继承了您追求理想、崇尚文教的风范,让物质富裕的枫亭焕发出精神文明的辉光。
枫亭人的肝胆,生长着爱拼才会赢的基因。从事个体工商业的人员,超出全镇人口的十分之一。大家投身创业,不畏艰难,相信他行我也行。枫亭人的肝胆,生长着会过日子的基因。普通经济收入的人家,量入为出,摒弃虚荣,也把生活安排得多滋多味。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好的群众基础,枫亭——福建省首批具有文化遗产价值的“千年古镇”,仙游县境内的鱼米之乡,才壮大成为闻名的农工商协调发展的经济强镇。一个地方兴不兴,能不能旺,有了国家的好政策,人便是决定因素!
“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归根结底,高品质乡镇的标准只有一个:人民安居乐业。试看枫亭,那里的集市才真叫兴旺啊!出售海产品的摊子比比皆是,价格公道,交易频仍。我曾经与一位摊主有过对话——“你这海蛎从哪里采办的?”“自己种殖的。”“是吗?谁教你种殖的呢?”“我们这些海的儿子,没有不会殖的,都是蔡襄教出来的。”他说完笑了,我听罢也笑了。这个笑是会心畅怀的。蔡襄,您深刻影响了枫亭,影响了整个莆仙。九百五十余载过去了,您并未走远!
山的意志、海的胸怀、鹰的翅膀、枫的丹颜——这就是我的“老家”枫亭,任何灾难都压不垮的枫亭,有着强大磁性的枫亭。我姑妈有个儿子在枫亭安家,两年前向我索字,我给他题了:扬帆出海枫亭好。他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