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作爱
革命先辈吴梦泽简介
吴梦泽(1908-1983)别名黄弼、吴云山,出生于涵江区新县乡巩溪村,莆田早期党的领导者之一。1926年2月在莆田哲理中学读书时参加陈国柱在哲理钟楼创建的中共闽中首个支部,为共青团员,同年6月转为中共党员,后奉派往莆田广业山区发展党组织,建立莆田第一批农村党支部。先后任中共莆田县委农运委员、中共莆田北路区区委书记、中共莆田县委宣传委员会书记等职。1927年5月陈国柱赴中央请示工作时接手主持特区委领导工作,1928年12月奉调与陈天章一道负责江口工作,在东亭创办列宁小学,组织少年先锋队。后按照福建省委指示,经常前往福清指导工作,帮助组建特支和农会组织。据陈国柱一九六三年十二月一日的《莆仙地区党史资料(初期)》载明:“1928年夏,我(即陈国柱—摘引者注)离莆后,主要的负责者是黄经芳、宋耀华、吴梦泽、王纪修等人。到了1929年夏天,县委全部改任,当时主要负责人是吴梦泽、王纪修、陈天章、陈兆芳、吴梅等人,1930年以后主要负责人是吴梦泽、王纪修、吴梅、张如琦等人。1931年以后主要的负责人是张如琦、吴梦泽、吴梅等。”从1928年起,吴梦泽在江口东源村村中心开云山诊所作掩护,与上述同志领导闽中革命活动,在陈天章光荣牺牲后,他秘密收留扶养其婶婶母子。因医术高明,建国后调福建省中医药研究所,至1983年底病故。
1956年初
1976年春
1979年夏
在几位热心学友一而再、再而三的鼓励下,我终于提起笔来,记述莆田哲理中学的老校友——我父亲的一些平凡小事。我想,这样做,也许可以感谢父亲的养育之恩,表达对父亲的敬爱和怀念之情;同时也不至于辜负学友的殷切期望。
父亲姓吴名梦泽,号云山,字子周。建国前从事地下党工作时化名黄弼。1926年,父亲在莆田哲理中学念高中时,加入中国共产党,是莆田最早党小组成员之一。他曾在党内外担任许多职务,出生入死搞革命,这些《莆田市志》中记载齐全,不再赘述。
1928年,父亲和几位同学的地下活动被当局发现,高中没毕业就被退学了。从此父亲一边躲避国民党的追捕,一边学中医,一边在涵江、江口一带活动。后来他从我爷爷那里拿到一笔钱,说是要到南京上大学,实际上他用这笔钱做地下活动的经费,并且在江口东源村开了个“云山诊所”(诊所的前身是寿安药房),这时父亲的公开身份是医生。
抗日战争爆发后,父亲携带妻小回到老家新县广宫夹漈,依然办起“云山诊所”,继续开展地下活动。我们六个兄弟姐妹相继出生,我们姓名的第三个字排列顺序是:仁、义、信、爱、和、平。命名是小事,却可见父亲的用心良苦。透过名字,可以看出父亲除了自己努力奋斗之外,还把理想和志向寄托在儿女身上。我们的童年是在战争年代度过的。记得我们兄弟姐妹,还有邻居的小孩常常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在放学的路上,嘻戏追逐着,唱着父亲自编的莆田方言顺口溜,当时虽不知其所以然,解放后,长大了,才体会到这是父亲给我们上的最朴素的政治教育课,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烙上了仇恨的印记。在家里,父亲还常与我们一起听唱哼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让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懂得如何去热爱共产党!热爱新中国!
建国后,父亲参加农村土地改革运动。之后,1954年调到福建省中医药研究所(后来改成中医药研究院)工作。从此,父亲专攻医术,医名就叫吴云山。不论严寒酷暑,不论山区沿海,父亲带领的科研小组都活跃在八闽大地的县级医院里。一年到头,父亲住在福州的日子屈指可数,父亲与家人相聚的日子少得可怜,但为了祖国医学的发展,父亲无怨无悔。
父亲搞科研的课题有的是在莆田医院完成的。父亲常说:“临床十年,天下无可读之书”,这说明当医生的临床实践至关重要。父亲每次来到莆田医院,轮到门诊,诊室里外都挤满了病人,每天中午十二点半过后,还下不了班。病人再多,父亲也不急不躁,总是面带笑容,“望、闻、问、切”认真细致,从不马虎。而对那些素不相识、求医心切找上门来的病人,父亲从不另眼看待,总是认真地为每一位患者把脉开出字迹清秀而工整的药方。当时,我在莆田二中任教,父亲工作之余,常到学校看我,我的许多同事就托我私下找他看病,父亲从未推辞。
父亲有一次回老家,恰好有个病人要找他看病,而这个病人正是曾伤害我家亲人极深的一位乡干部的妻子。族内有些人反对给她看病,可我父亲说:“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不能掺杂个人恩怨。”就这样,父亲给她看病,直到把她的病治好为止。
父亲不但医德高尚,而且对医术精益求精。他热爱学习,读书看报从不间断。记得解放初,老家的条件很差,父亲白天工作,晚上总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医书,直到深夜。父亲还有勤动笔的好习惯,经常总结经验,撰写学术论文。福建省中医药杂志社向他约稿,几乎每期《福建省中医药》都刊登父亲的论文。父亲说,这样可以与同仁切磋琢磨。父亲研究的成果显著,1958年秋季曾到北京参加全国性的学术交流会。组织上对我父亲也很关心和重视,由于他的表现突出,当时他的月薪从80元提到148元。
父亲不仅治疗常见病、多发病,他还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怪不得凡是认识我父亲的人,都夸他态度和蔼,开的药方又便宜疗效又好,医术是一流的。当初跟我父亲一起搞科研的年轻人,如今都成了著名专家,他们至今对我父亲的医德、医术称赞不绝。
父亲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心目中永远是个和蔼可亲、知识丰富、出口成章、幽默风趣的人。记得小时候,我用“粉牌”练写毛笔字,写了个繁体“学”字,一个字就写满了整个“粉牌”。父亲看到哈哈大笑,说“呀!要请箍桶师傅把字箍起来才行。”说完父亲就手把手地教我。从那以后,我逐渐明白了写字要注意笔划顺序,要注意汉字的结构。我上初中时,有一年春节,父亲也休假在家。我满心高兴地告诉他,我已看完《红楼梦》。父亲接着就说:“你把林黛玉《咏菊》诗背给我听听。”一时间,我张口结舌。父亲当即把诗背下来,并且一句一句地加以解释。父亲不仅教我背下这首诗,而且让我懂得,看课外书也要动脑筋,除了理解作者的写作意图外,还要记住一些美词佳句和精彩内容,这样才能充实自已。记得全国刚刚推广简化字的时候,有一次,我给父亲写信,很快就收到他的回信。他信中的第一句就是:“你信末署名中‘爱’字中间多了一点,记住爱是甜蜜的,没有眼泪。”看后我笑得前俯后仰。父亲用他的风趣幽默告诫我要正确地书写汉字。1963年秋季,我担任一次校际公开教学,课文是《王冕》。上完课的当天,我到莆田医院父亲住处,告诉他,上课前我很紧张,差点忘了带“小黑板”(当时教学的辅助手段)。父亲听了立即背出两句“战鼓喧天之时壮士遗弓,乘风破浪之中舟人忘楫”,把我当时紧张的情景形象地描述出来。我俩对视之后,都舒心地笑起来。还有一次,我俩一起乘车回山区老家。车开到萩芦地段,我们乘坐的这辆车与对面开来的车差点相撞。两辆车都停在那儿,等到小事故处理完了,父亲把即景之作小声地吟诵出来:“两车接吻事稀奇,误却韶光二小时。勿道斜坡须着意,平原尤应紧操持。”这首诗直到现在我还记忆深刻。父亲用简单的28个字教育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谨慎。父亲就是这样把对子女的教育寄托于风趣幽默之中。
父亲对子女疼爱有加。三年困难时期,父亲在莆田医院蹲点,我与父亲接触的时间比较多。他有时塞钱给我买点心,怕我饿着;他还为我买皮鞋,怕我冻着。那时我已经工作了,父亲还为我的生活操心。我一次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父爱的博大精深,父爱之恩重如山。
父亲也很重友情。每年春节回老家,都要邀几位一起参加“土改”的干部相聚,对两位家庭经济特别困难的干部,父亲总会掏点钱给他们贴补家用。
父亲对子女关怀备至,对朋友解囊周济,而他自己的生活却非常俭朴。他烟酒不沾,从不吃零食。在单位食堂用饭,除了买菜外,从不买汤。他常说,饭后喝杯白开水一个样。父亲平素与水果无缘,他喜欢吃西红柿,他说西红柿亦蔬亦“果”,便宜又富有营养,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他的穿戴朴素、整齐,内衣的领口、袖口破了,舍不得扔掉,总要我母亲帮他补一补再穿。直到1983年12月去世前,身上还穿着我母亲为他缝补过的棉祅。
1982年,父亲退而不休,应莆田县志办的邀请,参加县志编写工作。之后,回到老家,继续为山区百姓看病。1983年暑假,我回老家,看到父亲消瘦体弱的样子,我伤心地哭了。原来父亲恶疾缠身两年了,只告诉我母亲一个人。二老瞒着我们兄弟姐妹,生怕我们担心。看到我痛心的样子,父亲说:“别哭了。要是解放前我被国民党反动派抓到,不是活埋就是枪毙,早就没命了,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赚了,知足了。”他还说“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哭也阻挡不了。”即使病情已发展到很严重的日子里,他还坚持为父老乡亲看病。母亲劝阻,他的回应是:只要我在世一天,就有责任为患者看病,为病人排忧解难。后来经我们兄弟姐妹以及亲朋好友的劝说,父亲才答应到莆田医院住院治疗,可是已经到了食道癌晚期,唯一的办法就是挂瓶延长生命。父亲单位的领导知道了这件事,十分关心,不仅亲自到医院看望,还让我弟弟、妹妹(他俩与我父亲同一个单位)回莆田照顾我父亲,并且交代:你们的假期不限,能照顾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在病床上,父亲还是手不释卷,他指定我送去《唐诗三百首》《宋词赏析》等。每天傍晚是父亲最高兴的时刻,因为在莆田司法局工作的我表哥都会给他送来几份报纸。父亲边挂瓶边读书看报,四个多月如一日,难怪医院里的护士、病友都对他投以惊讶而又敬仰的目光。
就在父亲住院期间,那是1983年10月,有一天,传来喜讯,说父亲的离休手续已办好了。我们一家人都高兴得无法形容。父亲始终相信党组织会给他一个公道的结论,那一天他也特别地高兴和激动。
在医院里,父亲与病魔抗争的毅力令人敬佩。他始终那么淡定,对渐渐逼近的死神,父亲心中了然,但他毫无惧怕。一个星期天上午,我来到病房门口,一位护士悄悄地对我说:你父亲清晨脉膊异常,很危险,现在好转了。我走进病房,父亲轻声地对我说:今天,我差点就要去见马克思了。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1983年12月29日晚上8点,父亲与世长辞了。一家人悲痛欲绝。我真真切切地听到我那知书达礼、善良贤惠的母亲哭诉着:梦泽呀!你一身医术,满腹诗书,就这样说走就走了……
岁月流年,最难能可贵的是父亲的信仰与执着始终不变。建国前,他跟随中国共产党闹革命,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建国后,他响应党的号召,当个白衣战士,成为名医,救死扶伤,为传承祖国的医学做出贡献。他用自已高尚的品德、高雅的情操和人格魅力影响着子女,用他独特的方式方法培养教育子女,让子女健康成长,堂堂正正做人,兢兢业业做事。父亲是平凡的,也是伟大的!我爱父亲,我还没做够父亲的女儿!如果父亲泉下有知,我要大声地呼喊:爸爸啊!来生再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2016年12月27日)
注:作者吴作爱退休前系莆田一中高级教师,本文由莆田二中《联谊园》报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