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

傍晚过海，太阳像香头被风吹亮，海鸟好似风里扑腾的灰，从它们的视角里俯望，湄洲岛该是衬在透蓝锻子上碧莹莹的翡翠。然而隔着千年的岁月遥遥看去，它又化成了一抹淡淡的胎记……林默，这位谜一般的女子，成为人们永恒的仰望。

童年的夜晚，她的故事在太祖母口中烈烈扬扬，我躺下，一夜涛声。太祖母总是以最美好的语句来描述她，和着蒲扇里的风，使黑夜变得轻柔。我的太祖母，小心翼翼地为我营造了一个明朗的世界。太祖母在她充满坎坷的人生里，始终努力地微笑着，从来也没有放弃信仰。她对妈祖的虔诚，带着一种近乎于孩童的固执。妈祖的美，圣洁而纯粹，盛放在无数人的心里。

对于这位历尽艰辛却依然坚强的老人来说，妈祖或许就是她生命的见证。丧夫、病痛、离乡、做苦工……随着神座前的青烟冉冉而去。直到晚年，她依然时常拄着拐杖独自去还愿。我猜想那种倾诉必是极为琐碎，就像混杂着辛酸与感恩的私语。老一辈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事，承受的苦难太深，所以她们对美的坚持就越执着。她们用自己的方式，留给了儿孙一个充满爱与善、是非分明的童年！

直到长大后，才逐渐体悟到这些故事背后所隐藏的深刻的人生课题。当我们真正面对这个世界，看到的是种种的不能圆满和命运的不可预知。仿佛每个生命都成了孤独与喧嚣的重叠，每段历史都幻化为记忆与印象的交缠。在那些古老的故事里，命运对林默也不见得大度，虽然赋予了她超凡的能力和崇高的内心。她的脑海总是闪现发生灾难的远方，呼救像召唤时刻响起，她一次次应声前往，孤身往返于苍茫的海上。爱与善是她生命的底色。她是锚，定住了生命和信念；她像灯，使绝望的深渊重现光明。她的壮美人生和悲悯情怀相呼相应。这个具有强大力量的女子，穿越了重重的灾难，生命短暂而绚烂。

短暂的人生也可能孕育永恒。林默怀着对生命无止尽的爱与追求，在最后的那场暴风雨中完成了向妈祖的蜕变。她带着博大的爱愿从有限的人生中，走进了人们灵魂的彼岸；她以深切的悲悯，点亮了人性里神性的光辉。千百年过去了，她驰骋于恶浪中的娇柔与强悍依然深深震撼着我。她成为了牵引这世界的爱的信念。只要有生命存在，她就永远鲜活，每一次援手，每一个给予，都是她精魂的重现。一代代人将她的生命延续，这也是神的圣迹之于人、人的信仰之于神的一种最纯粹的表现形式。

苍老的古庙里，青烟腾挪，这人世间最古老的图腾，它根植于每个人的印象深处，也展现在对神明世界的眺望之初。在自己的愿想里蒸腾，一切都是清澈的……妈祖是我心中的光，昭示着希望，给我以依傍，以方向。哲人说：希望伴随着生命的诞生而降临，却并不随生命的完结而消逝。对我而言，它是在那些拙朴而深刻的故事中悄然绽现，作为上辈人生命的延续，等待与灵魂的相遇。也许，它从一开始就镶在了老屋的窗口，注视着我降生，伴随着太祖母离世，冥冥中容纳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