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这个话题其实并不新鲜。当下我们的人生轨道已经不容置疑地拐入另一辙——手机,电脑打开的次数仿佛是越来越少了,除非写作或者打游戏。对我来说,三千字以下的东西,都是在手机上完成。在一个魔幻之域里,手机屏幕的占有率远远超过了电脑。
贾平凹说,人一辈子能写出多少个字是有定数的,不敢写得太快,所以他后来干脆就用手写,放弃了电脑。这个说法让人感到恐慌,这么多年了,我也写了不少字数,万一把这个定数用完,那该咋办?
我使用电脑大概也有二十五年了,在我那一圈朋友中,不算早也不算晚。1996年,我应邀去香港一所大学做访问研究,学校开给我的工资是每月7500港币。那时候港币汇率比人民币高,相对于内地每月几百元的工资,也算是高收入了。有一天去位于中环的合和中心,看到一台NEC笔记本电脑,价格4.6万港币。咋舌了一下,下不了手。离开香港前夕,整理物品时看到橱柜里放着一堆胶版似的东西,不知道是何物?问了一位朋友,说是电脑用的五寸软盘。真是井底之蛙,这玩意儿我压根就没见过,还好没把那个笔记本弄回来。
从香港回来后,发现我的那一圈文学界朋友都在用电脑写作,心里痒痒的,这不严重落伍了吗?通过朋友关系,我赶紧到一家电脑公司配备了一台台式机:CPU是Pentium 133,硬盘2.1G,内存16M,使用系统是WIN32。朋友一看,啧啧个不停,说他们的硬盘才800M,内存才4M。听他们一说,还有点小满足。后来就开始学习DOS命令,以及一大堆批处理命令。不过接下去问题就来了,我用电脑看美国大片,光驱却时常不读盘,估计是盗版光碟所致,害得我三天两头骑着自行车去电脑公司换光驱,两个月内就换了六个光驱。
开始用电脑写作了。用什么输入法是个问题,朋友教我五笔字型,让我拿来一篇万把字的论文,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敲了差不多一个星期,总算把五笔字型给摸会了。去出差了半个月,回来后坐在电脑前,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了。又经朋友提议,干脆就用“中文之星”输入法,我的汉语拼音还算可以,就这样很轻松地就开始写作了。
写了一整天,七八千字,傍晚时分盯着电脑屏幕,小有满足感,关闭电脑前,出现了是否保存的两个选项框,兴奋一下,手一抖,点了“否”,顷刻间烟消云散,全军覆没。眼前一黑,顿时觉得这世界一片虚无。坐在电脑前半天动弹不了,嘴里一直嘟哝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接下来的三天里,我没碰过电脑一下,望着它,心里就来气。
因为要参评正高职称,一大堆excel表格不会做,就委托大学同班一位在电脑公司做事的女同学帮我做。到了交材料的当天中午,她拿来已经做好的几本申报材料,加上封面,做得很漂亮。正在高兴之际,突然发现里面的多少万字数全部被打成“多少万元”,一下气血涌上来,打个电话过去:“你是不是想挣钱想疯了?还多少万元!”女同学被我骂懵了,跑过来赶紧拿回去重做。一直到快下班时又送了过来,我赶紧上交单位。这事儿,她至今念念不忘。
1998年年底,我调入另一家单位从事学术期刊工作,当时全单位只有打印室一台电脑,我算是单位里极少数会使用电脑的一个。第二年单位配了几台电脑,一位领导不会用,就把电脑给我用。那时是用电话线上网的,我就把编辑部的电话线连在电脑上网。同事要打电话时,我就得把电话线拔掉,真是麻烦。
有一天傍晚,对面办公室一位领导正在上网,我叫了一声:“下班了。”他“哦”了一声,从电脑桌前“嗖”地站了起来,“啪”的就把电源开关给按了。我问:“你都这么关机?”他回答:“是的。”我说不能这么干,要按照程序关机。他有点懵:“什么程序?”第二天,他的电脑就开不起来了,一片蓝屏。我帮他弄了半天才弄好。后来单位普及了电脑,一位老处长还是不会用。有一次他急着要发一个电子邮件,就让一位小年轻帮他发。小年轻还在那边发,他拿起电话就告诉对方:“请你马上打开电脑,我这就把电子邮件发过去。”我刚好路过,听到他那么一叫,忍俊不禁。
我的朋友陈章汉后来也弄了台电脑,让我和另一位朋友林焱去教他。教了半天,他似懂非懂,林焱就干脆写了一张“电脑使用十大程序”的纸条贴在电脑桌前:1.坐下;2.按电源按钮;3.开机;4.打开word;5.打开五笔字型;6.开始写作;7.写完关闭系统前务必点“确定”保存;8.关机;9.关闭电源;10.起身。
福建师大中文系颜教授也是比较早使用电脑的一位,同系的汤老师后来也买了台电脑,不懂得怎么开机,打电话叫颜老师过去帮他。颜老师说把电脑上那个开关键按一下就行,汤老师执意要他过去。他只好过去,朝开关键按了一下,就回家了。没想到几个月后,汤老师的电脑水平突飞猛进,一次轮到颜老师打电话请他过去帮着维护电脑了。
如今大多数人都会用电脑了,但会用而不会维护的人比比皆是。有个公司职员感叹:“说多了都是泪啊!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就因为我用过电脑,整个公司的电脑维护就都交给我了。”有个学兄深有体会地对新来的学弟说:“你们都知道,我们当时进入女生宿舍的特权是怎么来的?就是会电脑维护呀,赶紧学一学。”
如今的网络虚拟空间,让我们一直“生活在别处”。某一日,为了参加一个视频会议,忘了在电脑上安装会议软件,急急忙忙就安装了一个,居然是个垃圾,一堆流氓软件纷纷跳出来。于是抓起鼠标狠狠地逐一卸载。突然,界面上跳出一句:“你不要我了?”——一个掩面而泣的小孩的动画,把我吓了一跳,鼠标于是停在了那里。
我只好对着电脑说了一句:不是我忍心,是我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