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劲

图1  宋珏《荔枝图》先为2002年11月3日中国嘉德2002秋季拍卖会，后于2005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的敬华（上海）拍卖股份有限公司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专场。网络提供。

图2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福建省莆田县委员会编《莆田历代书画选集》，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1988年5月。

图3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福建省莆田县委员会编《莆田历代书画选集》，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1988年5月，第48-49页。

宋珏漂泊吴越，常与名士吟诗题画且不拘一格，通过七言诗把不同地域的空间景象定格成相得益彰的美丽图画。例如：

宋珏《题画》：“茅檐带雨出林巅，小浦孤村断复连。钟语微茫萧寺隔，溪烟长伴打鱼船。”

宋珏《题画》：“山光树影护精庐，寂寂人疑杨子居。睡起焚香无别事，窓间随意检残书。”

宋珏《题画》：“山水空灵让武夷，黄梅正歇荔支时。画成不觉乡心乱，添得梳中几丈丝。”（图1）

宋珏《题画贻子晋》：“无求长愿此身闲，十日楼居断往还。须信闭关非闭目，琴中流水画中山。”

宋珏题程嘉燧《翳然图》：“城南修竹说千业，无数秋花夹水红。他日看君先看画，恐余先置画图中。”

宋珏《将归白下留题侯豫瞻画壁》：“酒中别意画中花，梅半残时柳半芽。我欲桥边添个客，醉眠芳草不思家。来时梅瘦未成花，别去垂杨金作芽。他日相思如看画，板桥西望是吾家。”

也有不少诗意遥寄其于浪迹过程中的乡念与怀友之情，对自然景物之美的追求与欣赏使其悟得人生至理。例如：

宋珏《九日偕友人登乌石山晚眺》：“共上高冈看落晖，沟塍尽处海航菊。缘露浅花仍瘦岩，为云深草尚肥筑。向空城惊雀散钟，鸣古小刹见僧帰。自賖绿酒班荆饮，不用篱邉望白衣。”

宋珏《和答钱受之》：“闻将古研自摩挲，竹院愁逄俗客过。今夜僧窓真似水，擒铃箇箇说多罗。”

宋珏《泊皖城三日怀白下故人》：“城依碎石岸依沙，行遍城南是酒家。日暮客愁如白下，芦花风起似杨花。”

宋珏《过燕子矶怀孟阳》云：“孤帆落照在矾头，风引歌声唤客留。正欲低徊寻往事，纷纷木叶下江流。”

宋珏《口占赠马二》：“经过十编只空回，今日葳蕤锁暂开。端坐颦眉如有忆，向人良久问何来。”

宋珏《小妓》：“扇垂鸦翅颊桃花，十五将过未破瓜。他日重来须记取，阊门南巷第三家。”

宋珏《寒夜与内人饮白酒戏作》：“蒋氏惠泉无点滴，李翁皮酒賸空罈。白衣不见来篱下，欲饮抽卿髻上簪。”

宋珏《茉莉曲》：“赣州船子两头尖，茉莉初来价更添。公子豪华钱不惜，买花只拣树齐檐。满笼如雪呌栏街，唤起青楼十二钗。绣箧装钱下楼买，隔帘斜露鳯头鞋（鞵）。乌银白镪紫磨金，斵出纤纤茉莉簮。斜插女郎可堕髻，晚籹朝月拜深深。载人花尽是乌蛮，夜宿娼楼晓未还。小妓簸钱赢数本，取来人在虎丘山。卖香伧父笑吴儿，一本千钱却太痴。家在广州城里住，家家茉莉尽编离。章江茉莉贡江兰，夹竹桃花不耐寒。三种尽非吴地产，一年一度买来看。”

宋珏《唐君俞招看牡丹亭》：“客里分明梦里身，那堪重看梦中人。晓来坐客谁寻梦，独有狂夫泪满巾。难觅幽魂冉冉香，情痴情死事寻常。欲呼玉茗先生起，来看唐家杜丽娘。”

宋珏《无题汤宣城诗有“长桥细月眉相约”之句，极赏之，惜其全篇不称，春日坐浪楼，戏为足之》：“寂寂春山一鸟鸣，春江春夜乱春声。长桥细月眉相约，远浦微波目共成。歌扇裂余犹见画，舞巾题处已无名。那堪尺路天同隔，坐对繁星达曙明。”

宋珏《醉歌别郭仲庸》：“仲庸仲庸素心友，凭虚阁上曾携手。屈指别来十五年，相看各欲成皓首。感君不弃旧时人，留客盘蔬亦率真。江边高阁同轰饮，江头霜月正如银。怜君此酒不易得，空香入口无颜色。当年太白紫绮裘，可惜兰陵换琥珀。醉君酒，听我歌，弹指屈指异山河。千秋铜狄手摩挱，我愿醉卧君家瓮边长不醒。江月江花奈我何。”

宋珏《将还白下醉中别受之》：“半世痴顽不识字，每读君文愿兄事。何图岁晚始御君，一见欣然以为弟。图书万卷壁西东，许我坐卧游其中。不惟饮食兼教诲，时怜落魄哀途穷。南廓北廓皆雪色，芒角槎枒醉里出。不遭嗔骂私相惊，翻遣王郎润吾笔。兴来同买暨阳船，君山山翠浮江烟。中闲小史失君意，怒欲杖之随已蠲。幺麽细事聊试君，心如皎月仍如云。何况怜才拔厄塞，无伤于骥蝇绝群。君怀浩荡真难测，如我之人容数百。世人爱指不爱倕，闻君之风应愧杀。追欢十日抵千秋，破我痴顽消我忧。惆怅匆忙归建业，阴红落日生寒愁。古来感恩不下泪，心头热血滴天地。嗟我虽穷亦有心，安问此身遇不遂。”

诗人亦借奇特的想象，用浪漫的笔法，描绘自然山川的外在之美，同时表达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之感。

宋珏《即事》：“江鸟千群墨点飞，芦江花落笋初肥。分明一幅黄荃画，惆怅无人摹写来。”

宋珏《枕上杂吟》：“山前山后响江潮，湖尾湖头沸画桡。独坐空楼闲不过，自烧沉水伴无聊。”

宋珏《灵谷寺看梅》：“闲身不误看花期，恰值锺陵雪霁时。半岭风光先馝馞，孤村日射但离披。屐穿东涧仍西涧，杖傍南枝又北枝。玄墓参差嗟到晚，绶溪零落笑归迟。只说繁枝渐欲疏，谁知嫩蕊未全舒。人稀人密游何碍，杯浅杯深乐有余。急雨斜风天似妬，冷香淡影月如初。醉中清景多难记，记与山僧作草书。”

宋珏《无诸怀古》：“汉壤唐封迹已迷，荒台无路草萋萋。钓龙井涸藏蝌蚪，洗剑池干冷鸊鹈。霸气不随秦谈减，芳魂羞学楚鹃啼。只余杰阁高千丈，一望扶桑海日低。”

宋珏《金陵漫兴》：“吊古伤心玄武濆，革除余事尚纷纷。鸡鸣谁启金川钥，鹃血空凝孝孺坟。天阙树高先改叶，繖山洞杳易归云，如何祖位全虚席，天女天花久未闻。”

宋珏《金陵漫兴》：“楼居坐卧见南山，剥喙声稀白昼闲。江折九回澄素练，峰堆双黛见螺鬟。再逢萸菊人犹病，正忆蒪鲈客已还。来往长干惊老大，曾将裘马逐红顔。”

宋珏《西湖杂咏》：“云合云开楼上下，月升月落榻东西。侧身枕畔低回看，身与雷峰塔顶齐。倦将书卷引闲眠，枕上青山几上烟。午梦似醒醒似梦，湿云如水水如天。”

宋珏《娄塘古松》：“虞山七桧貌已奇，娄塘古松奇过之。干作赤铜叶翡翠，倒庇十亩无枯枝。望似吾家老榕树，枝柯轮囷根盘踞。其顶可坐十余人，尊者二九嬉游处。所以此松名罗汉，画之不能且饱看。旁有灵泉醴不如，土人埋没真堪叹。王氏当年家未起，手植此枝盆盎裹。风霜久历岁月深，千怪百怪遂如此。唐君携我游其下，云欲结庵力未暇。我视唐君骨肉奇，须眉亦是一尊者。速显神通运木石，引致浓阴入丈室。我若重游幞被来，与君看树还朝夕。”

宋珏诗题简意深、景中寓情和文里见人，追求清新明畅之美。宋珏《娄江欲雪图卷》小隶书款：“娄江欲雪树不动，千家百家断书哄。离人夜半掩蓬窗，怀君屡作疁城梦。”又如《松石图》题款：“松石竟秀古且新，入我画图亦逼真。”用新颖而拟人的白描手法，生动地状写即目所见，直抒作者对山石树木真切的审美感受。

事实上，对宋珏交游的诗歌考辨和活动梳理是较为重要的研究。万历二十四年（1596），宋珏远归莆阳故里，时啖陈紫荔枝吟诗：“臣餐陈紫三千棵，甘与荔枝作谪仙”“但愿饱餐树下死，赢他身后有传奇”“三千客路千年别，犹及繁枝次第尝”“人此饱餐三十夏，我生于世谅无求”。其以啖荔、论荔、画荔向远方的挚友推扬荔枝陈紫情缘，为传播莆阳荔枝文化的声名作出独特贡献。万历三十八年（1610）夏日，宋珏《庚戌夏东埔食荔枝寄孟阳四首》：“（一）筠笼倒出卜晶株，得似痴龙九馆无。新月过桥还一望，晚风笑解紫罗襦。（二）四年才许两经过，人面树身奈老何。箕踞松阴餐六百，就中啖量较谁多。（三）主人贯酒夜相留，坐卧中林得自由。纵使来年枝不歇，恐人重上瀫溪舟。（四）共销清福古来难，谁似今朝量腹餐。转忆疁城（嘉定）人万里，何缘缄寄一丸丹。”中秋望日(八月十五日)，宋珏手书并篆额《林氏忠烈祠碑铭并序》(民国时，碑已亡失)。万历三十九年（1611）六月，莆田发生自然灾害，宋珏写《辛亥食枫亭怀孟阳》：“树树经春苦歇枝，断林一饱更无时。崔园千颗啖还健，枫驿百篮来太奇。刺绣漫教勤线脚，画图空复费胭脂。临风欲寄愁难到，爱杀筠笼叶乱垂。崔园千粒啖还健，枫驿百篮未太奇。”等，后人可通过这些咏赞荔枝的诗文，了解“莆阳老人”宋珏与程嘉燧之间的真实时代风貌。

万历三十年(1602)，宋珏《壬寅夏日客建州观方求仲扇上画荔枝寄程孟阳》：“新都有客忒好奇，篝灯噀墨貌离枝。传神已误毛延寿，效颦仅得东家施。余家荔树列成圃，江绿陈红俱不数。端明学士擅题诗，独取宋香冠众谱。此时祝融日夕炊，大珠小珠压地垂。皱壳殷红聚丹粟，凝脂莹洁含碧脾。色香与味顷刻变，侵晨浥露徧轻将。指甲擘珊瑚霞膜，水肤次第见欲剖。未剖最可怜欲嚼，未嚼先流涎琼浆。乍咽寒，沁齿脏。神疏瀹，体通仙。女儿满头簮茉莉，皓腕纎尖鸟爪利。乳泉擎浸水晶盘，一噉百颗朱颜醉。去年数骑枫亭宿，渴饮饥餐叹不足。今年有家苦不归，画饼望梅扪空腹。忽观是图怆我神，对君何异新都人。人生不得饱噉此，腰缠十万犹然贫。君不见江瑶柱河豚，腴腥秽那堪与作奴，又不见塞葡萄杨家果，士人护短但称可灵物，由来无与比程君。程君莫轻拟，如船之藕枣如瓜，依稀风韵或相似。客窗走笔寄君知，勿笑吾言太支离。明朝买船下水去，犹及山园晚熟时。”作者以声色具备的文字呈现心中荔枝之情，故诗歌画面感强，意蕴生动。

万历三十六年（1608），宋珏三十三岁时作《山楼对雨图》，并题诗：“山雨楼中试墨时，霜豪雪茧对君披。别来对雨遥相忆，添写松间雨后枝。”和“别君数笔出云峰，来看当年雨里松。十载再来明又别，秋山知隔几千重。”【《莆田历代书画选集》收编该图（图2-3）】画面空濛奇绝，诗亦清新可爱，呈现山水图景创作中的学者式题跋，倍添诗情画意。

万历四十五年（1617）八月，程嘉燧拟作《翳然图》，宋珏未见画而先题诗：“城南修竹说千业，无数秋花夹水红。他日看君先看画，恐余先置画图中。”

泰昌元年（1620），宋珏作《过徐文长故居》诗轴，“一线清溪抱屋流，千林细竹到门幽。当年书画寻常散，此日金钱远近求。醉后能为鹳鹆舞，雪中喜拥鹿皮袭。我沽白酒临风酹，紫蠏黄花满眼秋。”

这年除夕，四十五岁的宋珏于龚仲和家守岁，作《泰昌庚申自云间复至疁城，风雨连夕，岁又逼除，不得还白下，仲和相留守岁，因画题壁诗见意》：“归心已作箭离弦，苦雨凄风阻去船。且住龚家竹屋里，纸窗灯火对残年。”诗言过节遇雨，牵动离乡背井的游子思亲之情，借壁题诗而一吐为快。

天启七年（1627）三月，宋珏五十一岁时同四十八岁的林铭几御史及二三友泛舟观潮，作《雨景图》，并题诗曰：“拨谷声喧雨满犁，平畴绿泛插秧齐。孤舟直到棠林外，醉弄飞泉出小溪。”

崇祯二年（1629）冬至日，宋珏仿作《龙鳞燕尾图》轴，隶书题款：“苔封古桧龙鳞起，石碍流泉燕尾分。”《佩文斋书画谱》称其水墨画出入二米、仲圭、子久。这年冬至祟祯三年（1630）春，宋珏五十四岁时作《己巳腊暮至庚午初春先后发闷》：“铁骑传闻密匝营，羽书断绝使人惊。早宽资格收豪杰，定有忠良护圣明。安石罢归孤众忘，道州丧后坏长城。白头空切鹰扬意，时看吴钩气不平。(其一)繁霜正月有讹言，犬豕千群入禁园。父老重伤庚戌变，朝廷追忆杜刘存。逃亡旅店无新火，屠戮人家胜废村。深惜金瓯全盛世，谁开门户乱乾坤。(其二)”

故此，宋珏七言古诗由今及昔、由实及虚、融想象于现实的虚幻笔墨，表现出在季节时空与人事变迁的情致，别开生面，自成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