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雅

从公寓的落地窗望出去，异乡的街市此时已灯火阑珊，闪耀着人间迷人的烟火气。我似是在看景，可心里却惦记着你，思绪似乎已飘越千山万水，来到你身边，我知道遐想不能代替现实，我必须双脚着地切切实实陪在你身边。

我不知道此时的你在干嘛，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你想我了。就在刚才电话响了一声，之后却不响了，我一看是你打来的，回过去问道：“怎么了？”你支支吾吾不承认，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说是误碰到了，可是这种场景已重复了数次。嗄，亲爱的爸爸，我想搂着你的肩膀，我不说话，但我知道你雾蒙蒙的心意。上了年纪的你啊，学会掩盖，学会和岁月对抗，学会否认心里急切的思念。

好几次去老家看望你，你兴奋不已，在厨房忙活着，要给我煮点心，可是好久也不见你出来。只好隔着厨房的纱门去视看，我看见你一回又一回地把盐巴撒落在地上，一回又一回地从灶台上捡起震落的青菜，就是没法顺利把食材放入锅里，可是得了帕金森病的你啊，怎么可能如常人那样利索？我说：“爸，我来煮。”你背过身去不说话，好几分钟你都背对着我，我只好绕过去看你怎么了，哎，原来啊，你长长的口涎流向下巴，流向嘴角，你拿着一团卫生纸颤颤巍巍的，就是擦不到。“爸，我来。”我要帮你，你挣扎着不让。是啊，曾经是高级工程师，曾经出国参加技术交流的你啊，也曾英姿飒爽，也曾帅气逼人，如何能允许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捍卫尊严的本能让你像个倔强的孩子。可是，爸爸，你要明白时光是最高明的魔术师，会偷梁换柱，会一点一点把年轻的你换成如今垂垂老矣的你。

每一次去看你都能感知你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背更驼了，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更浊了。感知时光毫无留情在你身上雕刻着各种深深的痕迹。

每一次，我也只是匆匆地来去，与你只是短暂的邂逅。我说过你会像个孩子一样掩饰心中的想法，有时还任性地让我啼笑皆非。记得你那一次打电话，我正好在写文稿，你说：“你带我去理头发吧。”我忙于文字，有些焦头烂额，惊问：“我哥不是在你那吗？干嘛不让我哥带去？”“不，我要你带我去，我要坐你开的车。”语气很决绝不容商量，又似在恳求……等我开车去接你，发现你早已整装待发，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模样，像打了胜仗似的。坐在车上，你哼着小曲，幸福得像个孩子。

就在刹那，我鼻子酸楚，强忍着溢出的泪水。嗄，亲爱的爸爸幸福对你来说只是和女儿多待一会儿，多聊一句话，如此而已。而我明知岁月不容蹉跎，明知来日何曾方长，却时时总是无法放下有无的牵绊，放下生命中飘渺的追寻，义无反顾地来到你身边，真真实实地与你一起，一起面对岁月的无常。午夜的异乡，街市渐渐静寂下来，有人正轻声歌唱，唱的正是《父亲》这首歌，歌声如潺潺流水：

这辈子做你的儿女，

我没有做够，

央求你呀，

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

月光如薄冰轻敷衣衫，我不知道是否有下辈子，但我告诉自己我将陪你从一个月落到另一个月落，在此生，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