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爱红
龚茂良(1121-1178),字实之。宋兴化军(治所今福建莆田)人,18岁时,登宋绍兴八年(1138)进士,为当年兴化军“四异同科”之“榜幼”。初授南安县主簿,邵武司法。调泉州观察推官,改宣教郎。同知枢密院事黄祖舜荐其才,召试馆职,除秘书省正字,迁吏部郎官,除监察御史。乾道二年(1166),孝宗起用茂良为广州提刑,并知广州。改任江西运判兼知隆兴府。进敷文阁待制。召对,诏授礼部侍郎。乾道六年(1170),拜为参知政事,奏请修吏部《七司法》,建立“量人才以录用”的制度。淳熙二年(1175)九月,叶衡罢相,茂良以首席参政代行宰相职务。淳熙三年(1176)六月,孝宗诏求贤士,茂良推举朱熹,然孝宗听信谗言,不予召用。淳熙四年(1177)正月,疏陈“恢复”六事,触怒孝宗,谢廓然又伺机劾之,于是责降宁远军节度副使,安置英州(今广东英德市)居住,淳熙五年(1178)闰六月卒于贬所,终年五十有八。龚茂良为官清正,有“廉勤”佳誉。曾觌、谢廓然死后,龚家投匦讼冤,诏复通奉大夫。周必大为相,进呈孝宗,孝宗自认“茂良本无罪”,于是复为资政殿学士,赠少保,谥庄敏。墓在今城厢区华亭镇山牌村石马山。其著有《静泰堂文集》三十九卷,《奏议》六卷。《宋史》有传。
《宋史》中关于龚茂良的介绍仅两千余言,囊括了龚茂良跌宕起伏不平凡的一生。其中与大理学家朱熹有关的内容就提及两处。一是龚茂良举荐朱熹,“宣谕奖用廉退,茂良奏:‘朱熹操行耿介,屡召不起,宜蒙录用。’除秘书郎。群小乘间谗毁,未几,手诏付茂良,谓‘虚名之士,恐坏朝廷。’熹迄不至。”二是朱熹访龚茂良子探茂良含冤事,“茂良平生不喜言兵,去国之日乃言恢复事,或谓觌密令人訹之云:‘若论恢复,必再留。’茂良信之。廓然论茂良,亦以此为罪。茂良没数年,朱熹从其子得副本读之,则事虽恢复,而其意乃极论不可轻举,犹平生素论也,深为之叹息云。”
举荐事,大意是:皇上宣示告谕奖赏任用清廉谦逊的人。龚茂良上奏:朱熹的操行耿直清高,屡次召见都不出来,应当给予录用。授任朱熹秘书郎。一群小人乘机进馋毁谤。不久,皇上下手令给龚茂良,说(朱熹)是个虚有其名的儒士,恐怕败坏朝廷。朱熹始终不到任。
探含冤事,大意是:龚茂良平生不喜爱谈论军事,离开朝廷那天却进言恢复国土的事。有人说是曾觌暗中叫人诱骗他说,如果谈论恢复国土,必定再次留任。茂良听信了他的话。谢廓然论劾茂良,也是用这事作为罪名。茂良死后多年,朱熹从他的儿子那里得到奏疏的副本读它,发现虽然谈到恢复国土的事,然而他的意见却是极力论述不可以轻举妄动,仍然是他平生一贯的论点,深深为他叹息。
诗人陆游将龚相的政治遭遇比之为屈原,与龚茂良同朝为官时,他由衷地敬佩并赋诗云“台省诸公岁岁新,平生敬慕独斯人”。诚然,龚茂良曾以其才华和政绩深受宋孝宗的爱重,破格授任参知政事,又以首席参政行使宰相职权。由于他坚持以道义服侍君主,不赞成朝廷轻率恢复国土的决策,有违帝旨,而渐失爱重。尤其因他坚决查处、抵制孝宗重臣的贪赃、谋私行径,以致横遭奸佞构陷,而被罢职放逐,冤死贬所。奸佞的狠毒,帝王的昏聩令才干卓越公忠直亮的龚茂良含冤屈死。这与屈原际遇何其相似。
南宋号为“东南三贤”之一的朱熹(1130—1200)字元晦,又字仲晦,号晦庵,晚称晦翁。祖籍徽州府婺源县(今属江西省婺源),生于南剑州尤溪(今属福建省尤溪县),侨寓福建建阳。高宗绍兴年间进士,历仕高、孝、光、宁四朝,累官转运副使、秘阁修撰、宝文阁待制。卒谥文,赠太师,徽国公。熹主抗金,但强调准备,韩侂胄等目为“伪学”,执教五十余年,于经、史、文、乐及自然科学有所著述。他集客观唯心主义的理学之大成,主灭私欲,从“天理”。明清两代,程朱理学奉为儒学正宗。朱熹是“二程”(程颢、程颐)的三传弟子李侗的学生,与二程合称“程朱学派”。他是唯一非孔子亲传弟子而享祀孔庙,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朱熹是闽学的代表人物,被后世尊称为朱子。著有《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楚辞集注》及后人编纂的《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朱子语类》等。
龚茂良慧眼识才,举荐朱熹,奈何小人进谗言诽谤,朱熹亦不赴任事罢;龚茂良死后多年,朱熹仍感念不忘,为其屈死不解,访其子得副本知其本末,为之深叹。可见朱熹与龚茂良,一有知遇之情,二有知交之谊。
而从朱熹与龚茂良书信来往;朱熹两次拜谒参政龚公家,从茂良公二子龚晸及其孙堪得其陛辞奏稿副本读之,痛公见诬之甚,为之太息流涕久之;朱熹至莆访龚茂良家,至其墓前吊唁。更可见朱熹与龚茂良的深情厚谊。(参见《朱熹集》《朱文公文集》)
一、朱熹与龚茂良书信来往
朱熹与龚茂良私交甚笃,时有书信往来。从朱熹《朱熹集》(卷二十五·书)《答龚参政书》二札和《与龚参政书》二札可知两人交情至少有十五年了。且茂良推举朱熹,然孝宗听信谗言,不予召用。朱熹感谢龚参政眷念不忘,枉赐手教。四札书信录下:
札(1):乃者明公还朝,一再旬朔,即被书赞,延登庙堂。近岁以来,君臣之契感会神速,未有若斯之盛者。熹窃闻之,不胜其喜,即欲修咫尺之书以称庆于门下。顾以衰病懒废,因循前却,以至于今,而遂不知所以进也。不谓明公眷念不忘,枉赐手教,伏读感惧,不知所言。又得本府韩尚书报,朝廷以熹未敢受禄之故,申饬所司特给符券,府司既受而行之矣。此非明公矜怜之厚,则亦何以得之?自是以往,不惟得以少逭沟壑之虞,抑使穷悴孤蹤不以矫异诡激得罪于公正之朝,为幸大矣。惟是支离伉拙,无由进趋宾客之后,自竭愚顿,以报万分。伏惟明公深以平生所学为念,仰体圣天子所以图任仰成之心,端本清源,立经陈纪,使阴邪退听,公论显行,则群生蒙福,海内幸甚。熹不胜瞻望之惓惓至。
札(2):伏自去春拜启之后,不复敢贡起居之问,盖惧渎尊之咎,亦避援上之嫌。其于瞻仰之私,则不以一日而忘也。兹蒙赐之手书,眷抚甚厚,区区感激,盖不胜言。惟是恩除过望,深所未安。此虽参政记怜畴昔,有以及此,然熹之平生,有志无才,少容多忤,参政固所深知。顾乃以是处之,似恐未得其适也。数年以来,私自揣度,决无可用于世。重以前岁冒受朝廷宠褒惠养之恩,其义不容复舍退间,起趋名宦。非惟自处已审,至于友朋之论,亦皆以谓必其若此,庶或可以少补前日冒受之非也。敬以公状申堂,伏惟矜怜,早为敷奏,如其所请,或令仍旧充备祠官,则熹之受赐亡涯矣。熹其势终不可出,万一未蒙俞允,必至再辞。窃恐迫阨之甚,言语粗率,有以自取罪戾者。参政必不欲其至此,幸早图之。所以记怜拥护之恩,宜无大此者焉。伏惟留意,千万幸甚。
札(3):熹衰陋亡庸,误蒙引拔,自知不称,尝力恳辞,未奉俞音,秪增震惧。今再有状,欲望哀怜,早赐敷奏施行,则熹之幸也。抑又有以闻于下执事者:熹自幼愚昧,本无宦情。既长,稍知为学,因得侧闻先生群子之教,于是幡然始复误有济时及物之心。然亦竟以气质偏滞,狂简妄发,不能俯仰取容于世,以故所向落落,无所谐偶。加以忧患,心志凋零,久已无复当世不念矣。而明公乃欲引而致之搢绅之列,不识明公将何所使之也?使之随群而入,逐队而趋耶?则盛明之旦,多士盈庭,所少者非熹等辈也。使之彊颜苟禄,以肥妻子耶?则熹于饥寒习安已久,所病者又不在此也。且必无已,而使之得以其所闻于古而验于今者,效其愚于百执事之后,则熹之所怀,将不敢隐于有道之朝。窃料非独一时权幸所不乐闻,意者明公亦未必不以为狂而斥之也。由前二者,明公之计决不出此。由后之说,则惧熹之杀身无补而反得罪于明公也。意迫情切,言不及究,伏纸陨越。
札(4):熹窃伏田里,仰依大造,自顷拜勑奉祠,以书陈谢之后,无故不敢辄通牋敬,以犯等威,区区第切瞻仰。兹者窃闻还政宰路,归荣故乡,行道之难,不无私歎。然意者必得参候车尘,瞻望颜色,以慰积年引领之怀,而卧病田间,偶失侦伺,遂乖始愿,尤剧惘然。独念顷岁黄亭客舍拜违左右,屈指于今十有五年。其间事变反复,何所不有?而其不如人意,使人悒悒不能无遗恨者,则已多矣。忧患之余,衰病零落,虽已无复当世之念,然私所幸愿,犹冀天启圣心,日新厥德,公道庶几其复可行乎。明公彊食自爱,应之于后,以遂初心,则海内幸甚。暑行良苦,引首驰情。
二、朱熹为参政龚公陛辞奏稿作跋
朱熹第一次记其本末如此,时淳熙己酉十六年(1189)正月十六日。朱熹《朱熹集》(卷八十二·跋)《记参政龚公陛辞奏稿后》跋文录如下:
记参政龚公陛辞奏稿后
大参龚公平生不喜言用兵,晚年去国,论事者乃言其陛辞之日请大举恢复之师以迎合上意,闻者莫不怪之。予曩从公游甚久,盖尝与公反复论此,虽两有所持,然竟不能以相屈也。至是,窃独意公不宜有此。公薨后【卒于淳熙五年(1178)闰六月】数年,过其故里,从公二子得其副本读之,乃极论不可轻举之意,盖犹其平生之素论也。痛公见诬之甚,为之太息流涕久之。然尚恨匆匆,不暇借其手稿以观,而亦未敢以示人也。近者乃闻圣上知公无罪,特诏有司还其职秩。圣度如天,固非贱臣浅识所能窥测。然向使其真有纤芥如言者之所谓,则亦岂复有是也哉?此可以验公家书之不诬。因稍出之而记其本末如此。淳熙己酉【淳熙十六年(1189)】正月既望(十六),新安朱熹记。
朱熹第二次既感其事,因复书前说(记)之后,以著其言之不妄。时绍熙庚戌元年(1190)四月十三日,书于仙游长岭厩置。朱熹《再跋参政龚公陛辞奏稿》跋文录如下:
再跋参政龚公陛辞奏稿
始予得龚公陛辞奏草而记其本末,以解听者之惑,然犹以未及见其真笔为恨者。非予有所疑于公之言,盖虑世之不能无疑于予言也。今年复过莆中,公之二子及其孙堪复以此轴见示,涂乙点定,手笔粲然,而其指意审重详密,又与江西奏劄实相表里。于此足以见公平生之言未尝少变,而彼谮人者,真可以畀豺虎而犹惧其不之食也。欧阳子曰:“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盖天下之事必至于久而后是非之实可见,此君子之立言制行所以不屑流俗一时之毁誉,而唯欲其无所愧悔于吾心也。既感其事,因复书前说之后,以著吾言之不妄,庶几秉南董之笔者犹有考云。绍熙庚戌(绍熙元年(1190))四月十三日,书于仙游长岭厩置。
三、朱熹至莆访龚茂良家,至其墓前吊唁
山牌村,有“南宋屈原”之称的名相龚参政茂良公陵园坐落于山牌村石马山麓。
宋淳熙十年(1183)十月,理学家朱熹南下福州、莆田、泉州,访赵汝愚、陈俊卿、陈知柔、吊傅自得。
十一月,朱熹北上至莆田,居白湖陈俊卿宅,与陈俊卿、莆田守林元仲、网山林亦之交游唱酬。并访龚茂良家旧居莆田城关义井和美巷,又专程往莆田华亭山牌村石马山吊龚茂良墓【见《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五答《刘子澄书九》:“莆中过龚实之(龚茂良,字实之)墓下,并见其子弟,令人感叹”】。
宋光宗绍熙元年(1190)四月十三日,至莆阳,访莆田城南蔡宅蔡襄家,得其真迹跋之。再访龚茂良家,《再跋龚茂良陛辞奏稿》,见《朱文公集》卷八十二再跋《参政龚公陛辞奏稿》,《跋蔡端明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