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天气预报:
鉴赏家的表情
【发布日期:2023-02-01】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时常被鉴赏家所折服。“目击道存”——庄子用过的这个词,大概可以用来形容鉴赏家的表情,因为我对他们的见解的震惊始终始于所有艺术术语之前。

这里要提到的是沈英艺先生。英艺长期服役于军队新闻单位,自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热衷于书画收藏和鉴赏。20世纪90年代初,在花鸟画名家、时任福建省画院副院长曾贤谋的画室里,我结识了英艺,得知他是福建诏安人。

诏安历史上书画之风炽盛,源远流长,素有“书画之乡”之称。唐代以来,丹青耀眼,翰墨飘香,名家佳作层出不穷,至明代已达鼎盛时期。特别是清代,著名画家沈锦洲及其弟子开创了“诏安画派”,使诏安书画以其独特的风格屹立于中国书画艺术之林。

英艺自小熏染于诏安浓厚的书画氛围中,他没有无动于衷,而是以主体的全部介入,去感受运行在遥远天际的书画之“道”——“道可道,非常道”——对于这样一位鉴赏家来说,他的象征性姿态不在于他说过什么,而在于他专注聆听的是来自艺术内部的声音。

每每和他交流书画艺术时,他总是两眼放光,脸上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时而奔走踊跃,时而凝重如山。话语之间,时而细若游丝,时而波澜激越,犹如墨迹浓淡枯腴,运笔顿挫缓急。俗话说,人无癖好不可交。我和英艺的交集,就像一个熟稔的老友不由分说地闯了进去,用一个艺术术语说来就是——“不隔”。

20世纪90年代,我有一些机会泡在花鸟画名家曾贤谋的画室里,看画家作画,听艺术评论家的鉴艺品评。这其中就有英艺。在众多鉴赏家中,英艺的表情最为丰富,时而蹙眉沉思,不轻易发表见解;时而拍手叫好,禁不住为一幅精品力作称快。他虽出身行伍,却有细说的本事,对于作品的每一个细节都能说出个道道来,比如墨晕应该染在何处,笔锋当从哪里逸出等等。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英艺多才多艺,收藏、鉴赏字画之余,兼写笔墨。书画创作就是一种“纸上的江湖”,那里有平平仄仄的笔墨风月;而鉴赏则是“别有池塘一种幽”,其中隐含了必要的美学经验。如果说书画艺术家的创作擅长呼风唤雨,那么鉴赏家的胸中一定是贮藏了千山万水。这一切,都表明他们各有自己实现的目标:创作的主题和鉴赏的经验。

艺术鉴赏属于接受美学,需要有相当的艺术启悟。英艺的启悟在哪里呢?就在于他意识到书画艺术的另一个谱系——并非肥马轻裘,浮糜炫耀,而是修身养性,清风遣怀。在这里,没有什么高大上的“宇宙大道”,只有“把酒话桑麻”的日常气息。倘若借用《诗经》里的一句诗来说,就是“彼泽之陂,有蒲与荷”。鉴赏家的全部奥秘,其实就在这里。

艺术是有生命的。在一位富有艺术经验的鉴赏家眼里,书画家的主体观念、作品的内容与艺术形式这三者之间,究竟实现了怎样的隐秘交汇——这一定是一个有趣的而又难以回避的思考线路。鉴赏家对于书画作品的内在张力的认识,并不是想去冒领造物主的荣耀,而在于去感受书画家穿刺般攫取生活日常的秘密。为什么那些作品会打动了他——因为它们在一个特别的意义区域里,表现了艺术家异乎寻常的对于自然一如既往的想象方式。这种想象方式既是视觉的,也是思想的。

于是,我在英艺这一册《艺苑集珍》里,看到他所读解的书画作品内在的来龙去脉以及有迹可循,也看到一位鉴赏家的文化体验和精神维度。这本“集珍”谈及作者长达半个世纪的艺术收藏经历,鉴介了八十件书画作品,涉及福建近现代林则徐、沈葆桢、严复、萨镇冰、林纾、陈衍、何振岱、陈子奋、沈耀初、宋省予、沈柔坚、李耕、郑乃珖、罗丹、潘主兰、杨启舆、曾贤谋等的作品,横跨近二百年的历史,提供了福建近代书画文脉的一些重要侧面。作者以带着生命体温的艺术笔触,讲述了那些动人亦动情的故事,有些甚至是鲜为人知的。他对于陈子奋作品的失之交臂、失而复得的孜孜不倦的寻求,对于林纾《王琳练剑图》的赏读,对于李霞《麻姑献寿》揽出的艺誉的赞赏,对谢琯樵墨竹《筛风弄月》静候三十年终于到手的收藏经历,等等,都隐含着变化莫测的收藏、鉴赏轨迹。那些隐藏其中的奇闻轶事,对于多数人的知识图谱和艺术想象是一种莫大的精神滋养。因为它们包含着强烈的表述欲望和美学传统,每一件作品都隐藏着幽深的艺术渊薮。

鉴赏家的表情代表了艺术品鉴和收藏的语言谱系。尤其是收藏,怀揣着一个蛛丝马迹,带着一线希望,走街串巷等到一扇门吱呀打开了,步入某一位书画家或藏者家中,苦口婆心,巧舌如簧,直至搔首弄姿,摸一摸口袋里还差着一些银两,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胸中有不尽之意;但痴心不改,无怨无悔,一而再再而三地奔赴,直至凯旋而归,那种情景如同“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开怀。所以说,鉴赏和收藏就是一个放置心情的空间。

英艺对于艺术品的痴迷,如同德国诗人里尔克所说的,“接住命运女神抛出的东西”。无论如何,这是一种特殊的迷恋。命运女神的眷顾,让他具有了一种特别的“爱”——这种爱的表情,不仅散发在他所钟意的艺术作品中,而且深深地烙印在他那刻骨铭心的女儿身上。

在不久前的一个场合,我见到了英艺的女儿。二十年不见,活脱脱长成了一个大姑娘。我想起当年见到她时,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天,英艺买了个不知是变形金刚还是类似今天的乐高积木的玩具,摆弄了半天,就是拼不起来,女儿急得大叫。英艺无奈,一直看着女儿哭闹,嘴里不住嘟哝着:这该咋办,咋办呢?一脸却挂满着欣赏的表情。我知道他深爱女儿,把女儿当作他的最得意的作品,最永恒的经典,更重要的是形成了他心目中最稳定的表意语言。女儿终究是他心灵深处的奇特精灵。玩具始终没有拼起来,女儿的阵阵哭喊却成为他的恣意纵横的笔墨点点。无论是女儿,还是艺术品,就像大地和凡高的太阳,都是充满着不可遏止的生活激情——这就是英艺,爱艺术更爱女儿的英艺。

英艺是坚守的。从此以后,他要继续面对一件件熟悉的或陌生的作品,这个既有的表情和意义区域依然是属于他的,并且具有了相对稳定的艺术秩序。当然,艺术的发展空间是层出不穷的,并且在不断地产生新的秘密。如何持续地承传鉴赏和收藏艺术水平,无疑将具有许多偶然和随机的艺术转向,这不是随意可以预料到的。不管英艺的艺术鉴赏和收藏的意义区域的版图将如何变化,我愿意相信,他已经带来的那些成功,将成为他有效地提升鉴赏和收藏水平的一个不竭的动力。

分享至:
打印】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