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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
【发布日期:2023-03-01】 【来源:本站】 【阅读:次】

□郭夏平

  

祖母出生于1893年。祖母娘家在邻近洞后汤氏自然村,古时山里农家女子多以村名作为自己的名字,于是祖母的姓名便叫“汤洞后”。嫁给祖父郭胡二后,乡里人称她为“洞后嫂”。

祖母身高1.67米,细腰丰臀,皮肤白净,柳眉杏眼配上宽额头高鼻梁的瓜子脸,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即使以现代的标准来衡量,祖母也是当之无愧的村花。

18岁那年,祖母嫁给了祖父。祖父身高1.8米,清秀爽朗,很有经商头脑,不但会“糊纸轿”手艺,还在洞后附近开了一间杂货店,乡民称为“洞后店”。百年之前有此本事的人应称为才俊,兴许是这个原因,祖父才能抱得美人归。婚后,二人也曾过了十几年的滋润生活,生下两男两女,可惜只成活了两个儿子,所以我们没有姑姑。

祖父36岁那一年得了牙周癌,时常口腔流血,那时医疗落后,生死由命,不久就病故了,将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和成堆的债务甩给了祖母。没有了公婆及丈夫的依靠,祖母白天当牛作马,夜晚以泪洗面,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日子过了十年。也曾有人劝说祖母改嫁,但难于撼动祖母从一而终的意志,她用全部心血抚养两个儿子成长。临解放时,伯父遇害,祖母遭此劫难,命运雪上加霜。直到解放后,父亲参加了土改工作队并任民兵队长,祖母总算熬出了头。长大后,我曾多次向祖母问及那段日子是如何挺过来的,祖母总是淡淡地说“老天有眼,穷人也有出头的日子”。自那时起,我也学会了同命运抗争。

听祖母说祖上有七个兄弟,个个人高马大,会武功。不知是兴衰更迭,还是宿命难逃,与祖父一样,父亲36岁时,在东沙公社党委书记任上,因事故受伤经医治无效身亡。父亲的去世,使祖母失去了最后一个儿子,那种撕心裂胆般的痛楚,是当时尚在婴幼儿阶段的我们无法体会的。这一年,祖母已经71岁,母亲也已36岁。为了养活五个未成年的孩子,婆媳俩都不敢倒下,昼夜不停地劳作,身上的泪水和汗水都没干过。

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后,晚年的祖母变得沉默寡言而性情刚毅,她一再劝慰我母亲:“哭是没用的,后代还有两男两女,再穷也穷不过三代!”凭借这种理念,祖母开始对逐渐长大的孙辈加强教育。祖母是文盲,说不出大道理,在以棍棒教育为主的年代,她的教育方式很特别,极少打骂,经常以故事和谚语的内涵教我们做人做事。比如,她用“老忠老婆好食啦,假借宰鸡灶公生”的俚语,告诫我们要节省五谷,“晴天顾下雨”,不能巧立名目挥霍粮食;用“后运嫂磨老鼠粿——重复多遍”的地方歇后语,告诉我们说话不能啰嗦,要简明扼要;用“郭鉴上吊,假吊真死”的乡里典故,教育我们千万别用胁迫的办法表达主张,否则后果很严重;用“宠猪爬上灶,宠仔会不孝”的民谚,形象教导我们不能惯宠孩子。这些教诲,我们至今牢记在心。

祖母教育后辈不仅用言语,更多的是用行为来示范,使我们在潜移默化中受益。80岁后,祖母已经干不了重体力活,便开始专注于操持家务。每天凌晨鸡叫三遍时,祖母即起床,打扫里外卫生后,烧水洗鼎灶,虽是土灶破锅缺腿的桌椅,祖母也坚持每天擦洗,一尘不染。三餐虽是粗疏淡饭,祖母也坚持按时开饭,让劳作回家的媳妇有口热饭。剩余时间祖母就织麻布,用来换取粮食补贴生活。祖母最拿手的美食是煮“老鼠粿”:粗粮磨粉后用水浸软,捏成小老鼠状的砣丸,锅里放清水和咸菜干,水开后下“老鼠丸”,临熟加点粗盐和韭菜,虽是没有半点油水,但那种酸酸香香的味道,就是改善伙食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祖母患了“心口痛”,肚子一饿就疼,祖母也不说,只是皱着眉头抓一把咸菜干咀嚼。为了给祖母增加点营养,小时候乡里一旦有人办酒席我就会争着去,那时蛏干汤是最高档的,一端上桌时,我会抢着捞起蛏干含在嘴里,吞下汤汁后,把头埋到桌底下吐出蛏干装进口袋,回家后掏出来给祖母吃,没牙齿的祖母很享受地咀嚼到半夜。尽管如此,祖母还是终日忙碌,把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以减轻媳妇的负担。为了节省开支,祖母几十年都没有添置新衣裳,不分春夏秋冬,二套粗布衣裤反复换洗穿了半辈子,上面打满了补丁,已认不出原先的颜色。我们知道她收藏了几套新衣裳,劝她拿出来换穿,她严肃地说那是“老嫁妆”,要等死后才能穿着上路。受祖母影响,我现在一双鞋子起码要穿四年,甚至一条27年前买的裤子还在穿。

祖母一生贫穷,但她很有骨气。以往大集体年代,生产队采摘龙眼挑回队址途中,总有许多老人冲上去哄抢,祖母从不加入,乡亲看不过去,挑一串送给祖母,但被祖母谢绝了。

86岁那年,祖母不慎跌落,左小臂骨折,下肢无法动弹,俗称“半遂风”,吃喝拉撒全都在床上。那时没有止尿裤,我们就找些破布垫在屁股底下,早晚换洗两次,我每次给她洗屁股时都没觉得脏,只觉得她可怜。由于卧床无聊,我们便买了冰糖饼干哄她,这些食品祖母平生第一次享用,因此情绪也稳定了些。好在我们兄弟6岁起跟随外祖父练功夫和中医推拿,便早晚为祖母理疗,三个月后,奇迹发生,被医生判断为瘫痪只能长期卧床的祖母竟然康复了。经此磨难后,祖母体质大不如前,白天大部分时间只能坐在屋里破竹椅上打发时光,但对冰糖饼干已上瘾,每晚都得吃点,整整吃了10年。1986年秋,祖母再次跌倒躺床,尽管我们精心照顾了近三个月,但这次祖母没那么幸运。农历十月十九日,祖母逝世,终年96岁。

祖母终于如愿穿上舍不得穿的新衣,也许是因为还有太多心愿未能完成,祖母是睁着双眼走的。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却给我们留下太多的遗憾和思念。

祖母的身影一直刻在我们的记忆中,祖母的教诲一直是我们的座右铭,我时常觉得祖母还在,因为她的精神还在,我们还在沿用她的思想教育自己的后辈。

天堂里的祖母,是否过得安好,是我们余生的牵挂。阿嬷,孙儿想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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