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一切都旧了,包括那扇木格子窗户,还有几堵支撑起房梁与瓦砾的青砖墙。主人呢?没有谁知道。这个在时光中留下来的建筑,演绎过一段怎样的历史?一段怎样的挽歌?谁也不清楚。包括他的后人呢?回来过没有?这些在村人中没有口口相传下来,仿佛是被装进了一个已密封死的坛子。外面风云变幻,尘起尘落;坛内一切静止如昔。
没有台阶,路是泥土路,两边长满了茅草和荆棘,快要将这唯一的通道覆盖起来,好在有一个守山的老人住在它旁边。他护着这方林,不时进进出出,让这条路有一丝丝人间气息。进入其中,几口仰卧的石槽与我打了个照面。我猜测这里以前是一个村落,只是后来人们都搬走了,一些老屋就残存在那里,经历着风经历着雨,被岁月践踏。我的猜测在那个守山老人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他说他父亲小时候就住在这里,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牙齿管不住嘴里的风。风吹着他花白的胡须,乱作一团,老人用手一捋,胡须顺着老人的下巴瞬间又复归原位。
很显然,于这栋老宅而言,老人是年轻的。他说从他记事的时候开始,就没见过这屋子里住过人,屋子一直是空着的,且保持着一种老态龙钟的样子。
我的进入纯是一场意外。那是应朋友之约,去看看他家老房子,他家老房子是他祖父建的,至今有着七十多年的历史,依旧四平八稳地立在那里。虽然外墙的缝隙里长出几簇青草来,但它给人一种足够的厚重。在参观之余,我因接到一个远房亲戚的电话,便出门接听并顺着一条土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栋老宅跟前。眼前,藤蔓爬满了墙壁,门前的石臼被泥土掩埋了一半,像张口的大嘴,本想吼几嗓子,却被岁月捏住了喉咙,只得任光阴如流。
老宅独居山中,也许是因为边缘化了,不是很容易被人们记起和惦念。它脱离了村人的视线,以废墟之名尚存于此。而我,从见到它的这一刻起,却是那样的惊叹,它厚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虽然我们相见之时,它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理解它的沉默,它以沉默示我,示一个人对厚重之物的理解。如果说人类的发展史是厚重的,我想:像这些被岁月捏拿着舍不得丢掉的众多之物,使它成为了厚重的基础。这些物质性的东西,或凝聚着人类的智慧,或诉说着人类不平凡的过往——如果没有它们的出现,我们被世俗撞击的灵魂又能在哪里疗伤?这使我想起有一次,我站在江边的岩石上看滚滚江水挟泥沙而俱下,无意间,脚下的一方岩石揪住了我的神经,它如纤夫的肩膀,勒痕至今清晰如昨,且充满着坚硬与柔软的质感。这岩面上清晰的痕迹,如生命标尺刻度,又该是谁留下的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无法破译。这些自然的杰作,让我刻骨铭心。我在想,历史真是一幕好剧,它放过了一些物,没有弃之毁之,让它们顶着厚重的帽子流落人间,比如这栋老宅,比如这口石臼。它高出于几代人的寿命,台下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它还在台上深情地表演,且精彩得让人叹服。在被洗礼之余,我举目望天,残阳斜照,晚风照旧,又在呼呼地吹过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