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平
辛丑暮春,以“山中岁月,海上心情”为题,请兆年兄创作了一幅国画,悬挂于“听月山房”厅堂,顿时满堂山远水阔。
云起家山,雾迷津渡。悠然望之,画中山海烟云涌动、鸥飞帆扬,一伙仙风道骨的老友优游岁月,在山中吹箫抚琴、观书弈棋、品茗论道,逍遥境界全出。
这正是创作这本《云山种月》的发心。
我梦中的“云山”当然是云之故乡,云的酝酿、聚合、蒸蔚、腾举、飘摇、自在,是诗也是画,是文亦是艺。
而老去的岁月也如云雾般飘忽无方,入定般惟恍惟惚。
当然,云里雾中隐藏着许多经历、回忆、憧憬、念想、看头,还有一些卑微的愿景。
它们掩埋在风雨平生里,包容于烟云岁月中,从来不曾消逝。
命定的缘故吧,我取笔名“牧云”,居所倚靠孕云生雾的天马山,家院别号“云村小筑”。
想象中,牧云者,以天为草原,以云为牛羊,骑着云村牧养的“天马”,尽可浪迹天涯海角,遨游四极八荒。
当然,这种“诗和远方”的浪漫只生发于灵思里,寄寓于乌托邦中。
生活真相犹如粗砺的沙石滩,你得踮着脚尖诚惶诚恐地举步落脚。现实也往往比想象骨感得多,就像在暗夜山径磕磕碰碰的探路。
可不是,人间剧场早为你预备了一出酸甜苦辣、辛劳惊悚杂陈的悲喜剧。
以个人来说,人生何尝不是一朵流云呢!童年失怙,少年辍学,青春上山,自学苦斗……竟一直“流行”到不惑之年。
生涯路上横亘千山万水,沿途那些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一言难尽,一路风景却因忙于赶脚大多失落,留下只有“蜀道难”的艰辛和喘息。
及至退隐山水林泉,回首飘荡在云里雾里的前尘往事,方才觉悟“此心安处是吾乡”,许多流逝的日子和人事也有美好的一面,美得倏忽而逝,不知所踪;叫人来不及挽留,心中生疼!
故而,有必要翻拣云山记忆,尽可能把夜阑“梦回”定格。更要拖住岁月尾巴,把酒与“伤逝”的往事握手言欢。心血来潮时,还可驾一弯月牙,眺望“远山”,追踪“雁迹”,划向“灵乡”……
世事纷纭,人生百味,可能性和偶然性犹如川剧中的“变脸”,不可究诘。
而所谓的乡愁嘛,往往令“出生地”变成了“伤心地”。
唯有人生觉悟,方可把落魄窘境化为悠然心境,在山的巅峰和天的尽头,与月亮谈情,和星星聊天,养成驾驭生涯的大度和拥抱天下的大气。
那么,我的云山呢?它是童年出发地,也是青春放逐地,还是壮年奔波地,更是晚年流连地,是如云的原乡。
原乡有山也有水,有田也有野,是故园也是异乡,是人间也是世外,是过去也是现在、未来。
如以岁月牵连、人事加持,就有血有肉有味有醋了。再蘸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松花酿酒对明月,桂露煎茶伴清风,那就更有魂有魄了。
闲暇之夜,在云村小筑游荡,总觉得钻出山头的上弦月,向苍天托起了一个问号;下弦月呢,又向人间垂下询问的目光。
云山种月,根植于童年的梦想和岁老的忧伤,被山岚和夜色浸染,被细雨和秋风萦绕,被故乡山川和思想林野烘托,朴素、深沉、幽雅、静美。
云山种月,种下的是憧憬,长出的是心境,结出的是品性,采撷的是觉悟。
说明说透了,便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独特人生了。
当然,不同人生有不同况味,不同遭际有不同救赎,不同心路有不同解读,不同境界也有不同的哲思。
读一读李白“春夜宴桃李园”留下的那篇美序吧:“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地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哇哇,太白文笔,情采飞扬;高谈阔论,何等洒脱;超卓识见,横绝古今,真乃谪仙也!
宋代禅宗大师青原惟信,曾描绘参禅的三重境界: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这三重境界,揭示了从“人性纯真”到“人生反思”再到“生命欢乐”的进阶升华,终至迈进“我见云山多妩媚,料云山见我应如是”的返璞归真之境。
是啊,没有人能熄灭满天星光,也没有人能偷走那轮明月,只要心中有一颗北斗,便能怀揣悲悯和良善,战胜坎坷和曲折,跨越万水千山。
而在人生归途中,呼应云山邀约,种下明月情怀,融入“就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高峻、深杳、妙逸、自在,当是打开“天人合一”境界的一把锁匙。
云山深处,梦播下了无数星辰种子,云破月出,爱打开无边无际山河。
但愿这本《云山种月》,能博得您茶余灯下,会心一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