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祖绪

理宗淳祐十二年（1252）壬子，预计偕太常诣京，报罢。仲元于孤山陈瑞然、可山陈文翁中外表，刻意读潘、陈二先生书，虽不甚解，然必穷旨趣使自得之。父绩集四书为《近思录》未脱稿，仲元日夕删补。绩有诗曰：“深为助我喜，敢作誉儿痴。”仲元抄拾唐宋韩柳欧曾文外，手抄唐宋名人之文凡二百四十二家。绩语仲元曰：“吾儿万一成立，未节必不漏逗。”及掇邵尧夫《善人吟》，以四如自号。绩又喜曰：“难，难，但勿过饮于号。”斯称逮聚徒发策，吕周元公问行义，多大成集所不载，绩代季子答。且谓：“非吾儿不能问，非老父不能对。”方澄孙一见器赏。

仲元为文简质醇正，刚劲笃实。咸淳七年（1271），擢丁未科张镇孙榜进士第五名，廷对，以直言忤时宰。时年四十一，调监瑞安府比较务，需次食贫，贻书常斋，俾就二刘（刘夙、刘朔）祠堂讲学，一月两讲，为学者师。仲元前后五除官，以国子监簿终，皆不赴。其与江万顷，万里兄弟友善。端明陆秀夫至平江，偶与仲元同舍，一见褒欢，饮食必俱。及陆秀夫拜枢使，全家投海取义，仲元闻讯哭以诗。宋亡后，入元不仕，更其名曰渊，字天叟，又并改四如之号，而以韵乡，声翁、彦安为称。

咸淳年间（1265-1274），仲元在城内里巷建“东里学堂”，课子读书。怡然穷居，深入理奥，学文必《檀弓》《谷梁》，学《诗》必三百篇，陶、韦、柳州。推广先志，凡其口讲心授，莫非仰止传习之懿，而尤严东湖之祠，晨必谒。朔望必参，二仲必释菜。暇则课守者洒扫，风雨则视其盖障，虽老少不废，年八十二卒。

先是元成宗大德十年（1306），其为“寿藏自志”一文于丙午立春第三日。仲元卒于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十一月初八日，葬墓筑县西北兴教里吴车。黄绩、仲元父子能继朱熹理学，传衍莆阳诸多门人，有声当世。其著《有宋福建莆田黄仲元四如先生文稿》五卷，俗称《四如集》。咸淳甲戌（1274），宗簿余一谦为作《梦笔记》后跋。《四库全书总目》云：“今观是书所讲，实兼及诸经，不止‘四书’。其说多述朱子之绪论，然亦时出新义，发前儒所未发。”仲元另著有《四如讲稿》《经史辨疑》《梼杌集》。元至正八年（1348），经历黄审改文公司为尊德堂，绘文公像于其中，而以刘弥邵、黄绩配。

元至治三年（1323）癸亥，庐山曹志学为撰《四如先生文稿跋》，称其文“闳深高古，精义入神，好作一字二字或三字四字句，势迫《曲礼》《檀弓》，不造不止。盖其学上接艾轩、乐轩、網山诸老之传，言言根据，字字渊源，汪洋奇崛、自成一家。近世作者，诚罕及也。”

元英宗至治年间（1321-1323），清源傅定保作前序：“莆前一辈四如先生为名进士，为经学老师，为词章大家数。异时艾轩翁以经学鸣，遭际阜陵，致身法从。莆士之谈性理者率皆其徒。……吾观莆有夹漈渔仲先生，白首穷经，尤精史学，乡也虽以布衣召，而终老丘园，为可恨。四如翁不为艾樗之显，甘同渔仲之晦，然位虽不显，而书则传；身虽晦而名则彰。《通志》之行，夹漈之显也；《文集》之传，四如翁之显也。”

明翰林侍讲学士、中顺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兼太子赞善大夫宋濂为序云：“濂成童时，即读四如先生诸经说，见立论精微。凿凿过人甚远，未尝不慕艳之。稍长，历求先生事迹，然后志其渊源之所自，而凝道之有方也。……宋既改物，归隐重山密林，不与世接。四方有受学者，先生为敷绎濂洛关闽之说而开导之。其为文辞务以理胜，不暇如他文士驰骋葩藻以为工，而当时求者纷如也。门人武夷詹清子《类次六经》《四书讲义》为六卷，刊之先生之子汀州路总管府。……其曾孙乡贡进士至，又裒聚为十卷，将刻诸梓介楚王府，伴读陈子成征濂为序以传。濂闻濂洛中微，考亭未兴，艾轩林公光朝独倡道莆阳，从者如市，红泉东井之学，乃闻于天下。網山林公亦之实绍艾轩之传，網山之后。乐轩陈公藻又起而继之，乐轩家长乐，網山居福清，咸来讲学东井，而风声所被，气泽所薰，人皆有邹鲁之行。及乎瓜山复斋之起，推阐考亭经训，东西角立，化行而教敷，文质尤彬彬可观。先生产于艾轩之乡，耳目之所濡染，固已先立乎。其大者复因父师之教，矻矻穷年，遂探考亭之正绪，则其所著六经之微旨，所宣皆天地之密藏，有未涯涘者。”

明三山陈光庭为撰后序云：“莆阳自艾轩后以文鸣世者不少，以理为文者吾得一人焉！黄四如先生是已。先生抱道藏器，戴仁履义，不偶于人而达于天，立言以垂后，肆笔而成文，此风行水上之文，惟其心孔孟救时之心，学孔孟明道之学，由体达用，著书满屋，尝诵其诸书讲义，详明似经解，笔记森严似《檀弓》，铭笔奇崛似三传，皆充其大配义气，而见于嬉笑怒骂之间，特绪余耳徒文乎哉！”明文学家王世贞称颂仲元“著文独学《檀弓》《公》《谷》，可谓豪杰之士”。

郑献翁，字帝臣，伯玉之裔也。少从乡先生黄绩学。尝与朋侪私自较艺，一日作三十余论，众皆惊服。咸淳元年（1265）进士，终漳州推官。献翁为人豁达，表里洞然，复与绩子仲元及其徒林应成，倡仰止之学，续东湖之祀，鬻田数十亩为春秋释奠之费。黄仲昭论曰：“子朱子既没，莆士有志于道者，又相与讲学于其门人，以淑其身，以化其俗。终宋之世，凡得四人焉。刘弥邵穷经析理，躬行实践，老而不厌，时知军杨栋，贤师帅也，特建尊德堂于学宫以处之，则弥邵之学，有光于二父（刘夙、刘朔）多矣。黄绩力学求道，确守师训，以淑后进，邦人推之，以继弥邵之绪，是岂阿其所好而然哉！其子仲元，又刻志父师之学，白首不忘。考其平生，虽捷一第，而不沾寸禄。及宋社既屋，逐更其名字，穷居讲学，深入理奥，可谓无忝所生者矣。郑献翁亦能笃信师友之传，守之不失。至元改物，竟复不仕，独以所学传之于人，莆俗所以不变于夷者，献翁之力也。呜呼贤哉！”

值得一提的是，朱熹理学传衍莆阳，代有闻人，如黄绩、仲元至裔孙黄仲昭，原名潜，以字行，号未轩，又号退岩居士。仲昭为明代著名的方志学家、诗人、理学名臣、文学家、书画家。仲昭性端谨，年十五即有志正学。成化二年（1466）擢丙戌科罗伦榜进士，选庶吉士。次年十月授编修。因与章懋、庄昶三人联名上《谏元宵赋烟火诗疏》阻之，上怒，俱被廷杖贬官，贬为湖南湘潭知县，未行，改任南京大理寺右评事。仲昭偶得闽本《晦庵朱先生文集》，取浙本互校，精加讎订，现录其撰《晦庵朱先生文集书后》云：“右《晦庵朱先生文集》一百卷，闽浙旧皆有刻本。浙本洪武初取置南廱，不知辑于何人。今闽藩所存本，则先生季子在所编也。其后又有《续集》若干卷，《别集》若干卷，二本亦併刻之。历岁既久，刓缺寖多，读者病焉。成化戊子，仲昭自翰林谪官南都，偶得闽本，公暇因取浙本校之。其间详略微有不同，如刻唐仲友数章，闽本俱不载其所劾事状，世人鄙儒多以是疑先生，异论纷起，故悉增入，使读者知仲友蠹政害民之实，而无所惑于异论也。其他无大关系者则仍其旧，惟正其亥豕鲁魚之讹而已。岁丙申，闽宪使山阴唐公质夫，佥宪兰溪章公德懋闵旧板磨灭日甚，逐以仲昭所校补之。未及讫工而二公相继去任，寻复残缺。佥宪天台林公中一至，慨然以为己任，久未暇及。壬寅秋，乃谋于先生九世孙都转运伯承君，复以仲昭所校本精加讎订，讹者正之，腐者易之，缺者补之，至是始无遗憾矣。呜呼！先生不可复作，而是编之存可以见其经国之谋焉，可以见其济民之政焉，可以见其出处之义焉，可以见其交际之道焉。上而天道之妙，下而物理之微，明而礼乐之文，幽而鬼神之理，大而人伦之常，小而人事之变，无所不该，诚作圣之阶梯，入道之门户也。诸公拳拳相与图其永久，其嘉惠后学之意，不既深乎！工既告成，仲昭谨识其颠末，且以告于后之君子，俾谨守而嗣修之，以无替诸公之惠也。成化十九年岁在癸卯二月之朔，后学莆田黄仲昭谨识。”

黄绩、仲元生平事迹可见《莆阳黄四如集》《刘克庄集笺校》《八闽通志》《闽书》《文献通考》《宋元学案》《重刊兴化府志》《闽中理学渊源考》《宋季忠义录》《莆风清籁集》《经学辞典》《中华万姓谱》《四库全书总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全宋诗》《全宋文》《中国文学编年史·元代卷》《湖南省志》《中国文学大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