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

中学时读到《背影》时，只觉得是一篇好文章，很喜欢。作为人子，只觉得父母为我们付出的一切艰辛和苦劳，是一种理所当然。对文学有着浓厚兴趣的我把《背影》剪报收藏了，因为喜欢它平实无华的文字，行云流水的记述，但是我没有感触到朱自清内心深处的情结。

当我成家立业后，成为人父、同时也是为人子时，我又一次读到了《背影》。当时是在新加坡《联合早报》的中国文学版面上的摘录文章中看到。我因公务派遣在新加坡工作学习，与父亲有近一年没有相见了。在与父亲别离时，父亲握着我的手，那布满老茧的手缓缓地透出一股暖意。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凝视着我，一字一顿，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去新加坡安心工作，不要辜负关心和培养你的人。春节一定要回家，如果我不在了，你要给母亲操办好七十大寿的庆典，好好答谢大家。”当时听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在我的印象中，父亲除了抽烟咳嗽比较厉害外，身体很好，是永远不会离开我们的。

但没想到父亲因病去世了，只差一个月多就到春节了，而我与父亲已是天人永隔。这是我永远无法接受的遗憾，我泪如泉涌，无法自拔，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父亲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他是建房子的木匠，隔壁两个村的房子几乎都是他盖的。从我懂事开始，我们就很少见面。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因为七个孩子都在读书，家里要靠养牛养羊等副业增加收入，维持几个孩子学习生活费用。所以他晚上收工回来，还要摸着黑打着手电筒去割草回来给牛羊吃。依靠父亲顽强的精神，一个贫困的家就这样被他支撑起来。

父亲虽然没有读过书，但非常重视子女的教育。因为当时的农村不重视办学，我大哥、大姐、二姐读了小学后就没有学校读了。后来，大哥去四川当兵六年，也无法帮忙分担家里的经济，四个中小学生的学习费用和生计的负担全靠父亲一个人顶着。他说他再苦再累，也要让我们好好读书，走出农村才能有未来。这在当时那个吃饱饭都无法解决的艰苦年代，能让四个孩子读完大学，是整个乡邻里风传一时的传奇。

高考前两天，同宿舍的同学都被各自的家长接到宾馆或者亲戚家专人照顾，整个学校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同学没有被接走。学生食堂的伙夫告诉我们：“学生食堂这几天不蒸饭盒了，你们两个就到教职工食堂去吃饭吧。没有钱可以用你们的米去换饭吃，菜就用自己备的。”我还记得一个在很远的中学教书的阿姨托人给我带了一瓶有肉的咸菜干。到现在，我仍感觉那是天下最好吃的饭菜。

1985年高考完的那一天，我在学生宿舍整理书籍行李，正愁着怎么把这些行李挑回家时，父亲手里拿着一支扁担，出现在校门口，我激动的心情至今难忘。我是在县城读的中学，县城离我家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没有公共汽车直达，每次回家都要转几次车才能到家。父亲从来不知道我在哪里读书，也从来不问我在哪里读书，更不可能有时间来看望我的。真的是难以想象父亲是怎么找到我的学校的。应该是有人传话给他，说你儿子正在参加高考，所有人都是家里人去照顾吃住的，唯独你连儿子什么时候参加高考都不知道，你怎么狠得下心？所以父亲特地抽出一天宝贵的时间来看我。那个时候我走出校门，走向我的父亲。他背对着我，在学生堆里望来望去，似乎自信满满地在等他亲爱的儿子高考凯旋。那微驼的背影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

那一年，我竟然以全校第一名、全县第三名的优异成绩，回报了父亲和家人的殷切希望。

移居菲律宾工作生活十多年后的今天，再次读到《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比起养育七个子女成才的父亲，我是自愧不如！至此，我深深感触和理解《背影》作者描述的父亲的艰辛和执着。《背影》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背影，也是千千万万个父亲对子女无怨无悔的爱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