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办完母亲的丧事,我在村子里逗留了两日。
返程的那天下午,太阳远远地站着,看着我把老屋的门锁上,看着我拖着步履,一步步走到车前。我打开车门,上车发动引擎,摇下车窗,再看上老屋一眼……这些迟缓的动作,太阳收藏在眼底。它也许知道,这个属于我的故乡,因为父母的离开,从此与我变得疏远起来。故乡把“过客”这个带有伤感和无奈的语词赠送给我,塞进我的背包,给了我一腔的离愁。
与左邻右舍的叔叔和婶婶们打过招呼后,我告别了老屋,车子缓缓地向东行进。后视镜中,夕阳憋红了脸,格外地沉,一点点坠落,一座山丘没有挡去它的去路,几棵杉树在一旁肃立。车轮滚动,却牵引不住时间之绳,阻止不了日落。秒表上的数字在我手腕上不停地翻新,目之所及,扯痛的是我这次离乡的心灵。
要是在往日,在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定会出门相送。她会把一些预先准备好的土产品塞进我车子的后备箱中,然后回到屋里反复找寻,看有没有我们所遗漏的物品,或是哪些东西是我需要的。哪怕是家里为数不多的三五个山芋,她都会拿出来,硬塞在车里,放在我妻子的脚边,然后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去,直到车子驶出很远很远,拐进看不见的地方,她才转身回到老屋里,独自收拾着我在老屋里留下的那些零乱的东西。隔壁的二婶告诉过我,无数次,在我离去之时,母亲就默念着我的下一个归期。
记得我每次准备返城之时,她总是不忘说上那句“有空就回来转转”的话。言词之间,透露出了思子心切。特别是我女儿出生后,她更加挂念,总想听到我女儿喊“奶奶好”的声音,这声音仿佛是一剂令她兴奋的开心剂。她说每次听到我女儿的声音后,心情就格外舒畅,走起路来脚都有使不完的劲。只可惜母亲在城里住不习惯,没住上三五天,她就吵着要回来,我只得如她所愿,让她生活在老家,特别是父亲去世后,她成了我心头上永远的牵挂。只要有空,我就把女儿带到她身边。母亲见到我女儿,会高兴地把她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随后从桌柜里取出一件崭新的衣服,打开,将口袋中积存的现金掏出来,给我的女儿。如今,这一切再也不会重演了,它只能在我记忆深处浮现,令我悲痛。
这两天,我特意在故乡的山野田地里走上一回,发现一切变得陌生起来,茂盛的野草随风起伏,它已不再是儿时我与玩伴翻身打滚的地毯了。路过际岩公公家门口,我想起了小时候,他多次牵着我的手跨过田埂,如今他也变得老态龙钟起来,不认识我,我喊他一声,他也没有回应。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有点质疑起我自己来。“哥,有空就带嫂子回来看看啊!”堂弟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我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心里异常悲伤。现在的故乡,让我如此伤怀。而母亲去了哪里?抱过我的紫春奶奶、毛香奶奶又去了哪里?
我回望老屋,再也看不见母亲送我离乡的那双眼睛了。我环视四周,视线唯一能缠住的,就是照着老屋的那轮夕阳。它快要下山了,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车子向前,老屋远了,故乡也离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