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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平原上的鱼
【发布日期:2023-08-25】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朱祖厚

 

南洋平原上长大的孩子,抓过吃过南洋平原上的鱼,好像鱼就在血管里流淌着。即使半个多世纪之后,他们也依然是南洋平原的孩子,永远长不大。

阳春二月,南洋平原上春草青青,吹面不寒杨柳风。金黄色的麦浪翻滚,等待收割;蚕豆荚由绿转黑,即将采摘。麦畦和蚕豆畦间的水,通过河岸上的圳浒与河水相通着。一场春雨过后,河里的水涨满了,洋溢着春的气息,又是一年鱼类的繁殖季节。春机春情激励着鲤鱼鲢鱼们,它们从河里沿着圳浒逆流游进田里畦间产卵,乡人们称之为“鲤鱼上田”。连续几天上午,人们都会听到邻居几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昨夜到田里抓鱼的战绩。

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又不擅长抓鱼,只有羡慕的份。几天之后,有一些麦田收割了,翻耕成水田了。我到田里去观看还在继续上演的“鲤鱼上田”,水田里白茫茫一片,水中不时有“泼啦啦”的响声,定睛一看,是一条好大的鱼在水中窜行,留下轨迹和水花。我赶紧跳进水里去抓,但鲤鱼早已不知所踪,这个时节真是那些捕鱼圣手的天下。

每年这个时候,我大哥都会带我们“放咚”捕小鱼。必须是在水田里的水与河水有落差时,用一根约70公分长的竹管,把竹节打通,圳浒出口处筑个土坝,把竹管安装在土坝里,水田里的水经圳浒由竹管导引到河里,在河里竹管出水口的下方用黏土筑起一道小坝头,坝头里是一个小鱼窝,放一点水和一点水草。竹管里的水流出去,冲击河水发出咚咚之声,引诱鱼们游过来。在这个产卵的季节,鲫鱼和其他的小鱼受到水的冲击就会纷纷往上跳,结果就会掉落到小鱼窝里。那个时代鱼比较多,一天也能够捕到一两公斤小鱼,一家人几天不用买菜了。

到了农历四五月份,每天天刚亮时,华东村几只破船就会来到我老家门口的河面上,使用一种叫大罾的捕鱼竹器,就是把一张大渔网的四个角落挂到两根四五米长且弯曲的十字交叉竹子顶端上,捕鱼人用一个类似杠杆的装置,把大罾渔网咿咿呀呀地放到河水里,静静等待十几分钟,然后用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杠杆的一端,又咿咿呀呀地把大罾往上绞起来,整个过程在莆田话里叫“拔大罾”。我一位初中同学的老爸就是拔大罾的,说几十米宽的河面需要好多只船围捕才行。当时,我老家门口的河有约十米宽,刚好够一条船拔大罾,所以我经常在早上听到咿咿呀呀的拔大罾的声音。我经常到河边观看拔大罾的过程,遐想着原始鱼耕生活的美,那真是一种幸运。

每次都会有各种大大小小的鱼被兜进大罾的渔网里。捕鱼人用一把长柄小网兜把鱼从大渔网里取出来。捕到特别多的是一种薄薄的七八公分到十几公分长的白色小鱼。这种鱼的叫法,莆田方言发音与现在莆田话说“市话”两个字的发音完全相同。经过一番的请教以及百度搜索,才知道了这种鱼叫鲚鱼,也叫凤尾鱼,大海是它们的老家,四五月间游进咸水和淡水交界水域产卵。过去长江口特别多,据史书记载,因为臣下招待朱元璋,朱皇帝发现这种鱼味道鲜美,命令当地年年进贡给皇家享用。此进贡一直持续到明朝灭亡。莆田南洋平原河里能够捕到的“市话”鱼,比百度照片里的凤尾鱼鱼体更薄,也许是其中的一个小品种。我初中同学特地找家人求证了,说当时政府还向捕鱼人收购这种鱼,收购时记录单里写的就是凤尾鱼。

老家的人们常直接在家门口向船上捕鱼人购买,一公斤鲚鱼的价格为两三角钱,不少家庭勉强还能够买得起。鲚鱼体内的鱼骨细小而多,烹调时都用烘焙或油炸,或加面粉油炸到焦黄、酥脆,鱼肉鱼骨一起吃。我母亲总是把“市话”鱼洗净放在太阳底下曝晒到半干程度,然后放在锅中,加点油盐,慢火炒熟。这样既保持鲚鱼新鲜的味道,又可以把肉骨通吃,而且有油炸过的鱼香味。现在回想那种鱼香味,仍令人口水直流。可是南洋平原的河里,已经看不到这种“市话”鱼了。

一种叫鲈鳗的鱼也在咸水和淡水交界处生活。20世纪50年代,我二舅和三舅就经常在当时的林墩水闸口内拔大罾。小时候,有一回早上刚醒过来,我看到二舅送来了十条左右的鲈鳗,共有两三公斤重。他还说头天晚上他和三舅捕到一条有扁担那么长的鲈鳗,怕渔网被鲈鳗撕坏,就把大罾都收起来卸掉,到岸上才把鲈鳗制服了,称了一下,11公斤重。天亮时卖给了鱼贩子,卖了60多元,那是一大笔钱呢。从那以后,二舅又好几次送鲈鳗到我们家。小时候,能够吃到这么贵重的鱼,真是好福气。

大暑节气,南洋平原上早稻收割完了。我叔父是生产队里的耕牛员。插秧之前,他先是用装着铁栅栏齿的牛拉耙给翻耕的水田做粗平整,然后使用一种杨桃状的约四米长叫“六达”的牛拉农具再次平整田地(之后还要使用“田帮”做最后的压实平整),这时叔父总是叫他儿子跟在后面捡拾小鱼,莆田话叫“鱼仔”。有一天,叔父叫我提一个小水桶跟在“六达”后面捡小鱼。大约跟了两个小时,竟然捡到了很多小鱼,满满的一小桶,我高兴极了。其中还有好几条小鱼,身上有彩虹似的横条纹,人们称之为“欢喜姑”,与现在宠物鱼市场上的丽丽鱼非常相似。

入秋后,男孩子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戽鱼仔”。把大圳浒里的水戽干,鱼们就束手就擒了,可以抓到不少小鲫鱼和普通小鱼,碰到鲶鱼(俗名“土勒”)就得小心翼翼,防止被鲶鱼腮边的两个硬鳍打伤流血,当然免不了经常会遭遇水蛇。“戽鱼仔”的最后一道工序是刨泥鳅。水戽干了,泥鳅全都钻到烂泥里去了,一点一点把烂泥刨开,泥鳅就无处可藏了。

圳浒深,两边长满了青草,“戽鱼仔”时孩子们常常都是脱掉衣服,只穿着短裤,踩在烂泥里,往往是只有胸部以上露出来,弯腰下去整个身子都没入青草和烂泥中。这样的地方“蚊蛄”又多,我又特怕“蚊蛄”叮,身上被“蚊蛄”叮的地方不计其数,肿起一个个红疙瘩,奇痒无比。总是不得不用沾满烂泥的手去抓痒痒,越抓越痒,结果头发里,脸上,全身到处都沾上烂泥,一副泥人的可笑样子。抓到的鱼多也好,少也好,都无所谓,“戽鱼仔”总是让人投入到忘我的境界。

如今,在河里抓到的鱼,煮熟之后,也失去了原来的那种味道。南洋平原的鱼,似乎只与梦和记忆相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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