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强
闽地素来多奇才,原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主席丁仃生前说过,“闽”字中之虫,出其门就是一条风云际会的蛟龙,定能飞龙在天。如北宋书法四大家之一的蔡襄,明清画家李在、曾鲸、黄慎等,无不彪炳青史。晚清与民国时期,仙游更是人才辈出,有中国古典人物画家李霞辉煌在前;有李耕和他弟子黄羲、张英、周秀廷、孙仁英接踵在后,可谓绵延不绝。但是一个画家能否取得成就,除了创作氛围、资质、天赋、机遇之外,大多靠的是他坚定的信念和坚持不懈的努力。李耕高足孙仁英的中国古典人物画创作成就,莫不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崭露头角
1959年,为了抢救濒临失传的传统国画艺术,仙游县人民政府不失时机成立了“李耕国画室”(后改为李耕国画研究所)。该时,从小爱好绘画的孙仁英在陈毓和的引荐下,进了国画室协助李耕创作并向他习画。就这样,孙仁英成为一代宗师李耕先生的一位关门弟子。
孙仁英,1933年8月出生在仙游城关,自字“笔耘”,以此表达他笔耕不辍的决心。晚年的李耕,国画艺术达到挥洒自如的阶段,而且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他认为工笔人物画是学习逸笔人物画的基础,正规学习者应该先打下工笔人物画基础后再学习逸笔人物画。于是,他以工笔人物画为基础辅导弟子们学习。期间,李耕先生笔简意赅的逸笔人物画,引起了孙仁英的极大兴趣。孙仁英在课余时间悄悄地进行临摹学习。李耕知道后不但不反对,还鼓励孙仁英说:“你喜欢画逸笔人物画就画,可就此发展下去,工笔人物画可以慢慢补上。”因李耕先生的鼓励和因材施教,孙仁英打消了不必要的顾虑,坚定了学好逸笔人物画的决心。
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是孙仁英迈入创作的最佳年华。1958年,福建省文化厅安排李耕先生为人民大会堂创作大型屏风画。画室设在原仙游县文化馆内,用的是八尺安徽宣,共6张,孙仁英便用糨糊一张张把宣纸裱在壁上,还搀扶着老师站在凳子上作画,上下十分不便。当画松针或设色时,李耕就叫孙仁英先上去完成,他再补笔和补色。每当孙仁英回忆当时的情境,心情都很激动。如果说他参与创作人民大会堂屏风画《松青鹤白东方红》也不为过。李耕师徒共同创作了《松青鹤白东方红》和《松鹤遐龄》巨作,其中的《松青鹤白东方红》以主题性鲜明,表现力丰富,赢得了中外观众的好评。
功夫不负有心人。1961年,年仅28岁的孙仁英在李耕先生的辅导下创作出《我比爷爷更健康》和《假日》二作,双双荣获全国卫生系统画展优秀奖。1964年,孙仁英根据他身边发生的新人新事创作的《赶丰收》主题画,入选了全国美术巡回展,并获优秀奖。1966年,孙仁英创作的《蔗乡之歌》和《公社新来送货员》作品参加全国美展并获优秀奖。1972年,孙仁英还为厦门市鼓浪屿郑成功纪念馆创作了《郭怀起义》。1973年,孙仁英创作的《不夜山村》作品入选第五届全国美展。
1972年,李耕的大弟子黄羲从浙江美术学院悄然离职回家,他老人家作画之余,常到仙游县文化馆走走。黄羲特别喜欢这位才华横溢的师弟,经常与孙仁英谈艺论画。黄羲告诉孙仁英说,他的画中为何“学而能脱”,没有李先生的痕迹,是因为李先生艺术天分较高,更兼他的作品意造无法,后人看之甚易,学之却难,我们只有在继承李先生技法的基础上,另辟蹊径,才能不与师同。这段话堪称学习李耕国画艺术的度世金针,是甚合李耕“创新意,于有法处变无法,不落前人窠臼”宗旨的。在长达八年时间的相处中,孙仁英的国画技艺和文化水平得到进一步的提高,这得力于黄羲先生的殷勤点拨。因此,孙仁英不时感念这位既是他师兄又是他师长的老者——黄羲。
黄羲少年师事李耕和李霞,后毕业于集美高中、上海美专、新华艺专,曾受到吴昌硕、诸闻韵、王一亭老师的器重,并转师黄宾虹,无论在创作、理论、教学方面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擅画《麻姑献寿》题材,曾设想画出百态麻姑。孙仁英也喜画麻姑仙子,但是他画的麻姑仙子与仙游其他画家都不同。如果说,李霞笔下的麻姑是个仙姑,那么李耕画里的麻姑则是村妇,黄羲的麻姑则是大家闺秀,再看孙仁英画的麻姑,分明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性。四者比较,真是难分轩轾,各有自己的审美追求。
孙仁英的艺术进步,还与他见贤思齐、不固守一隅、眼界开阔有关。在参与福建省美术创作活动中,孙仁英虚怀若谷地向郑乃珖、潘主兰、李硕卿等老一辈书画家讨教请益,并得到他们的热情点拨,老一辈书画家们的道德文章、杰出的创作才能,令他受益匪浅。至今,孙仁英谈起与他们交往的往事,仍然心存感激。
弘扬李耕国画艺术
孙仁英矢志不渝地创作中国古典人物画,他以继承、弘扬李耕国画艺术为己任。正如原福建省美术家协会主席李硕卿所说的那样:“孙仁英同志以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致力于李耕国画技法的研究、继承和发展。在写意性难以发挥、时代感不易表现的古典人物画这块狭小的天地里努力开拓,力求以丰富笔墨强化作品的艺术性,又给仙佛、高士等历史题材注入新的思想内容与意义。”
我与孙仁英先生认识,约于1985年,寻思起来,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颇为投缘。记得一次我在仙游县文化馆楼上,见他把画放在楼板上着色,画的是《女娲补天》,整幅画墨迹淋漓,画风恢宏,我很是喜爱这种绘画风格。可以说,孙仁英在他40岁左右就形成了奔放不羁的画风。后来他家搬到仙游县红十字妇幼所楼上,我去过一两次。而后,他全家迁到李耕国画研究所居住。1988年,孙仁英在仙游八二五大街龙吟亭西边盖了一幢楼,这才结束了他居无定所的漂萍生活。尽管生活充满磨难,但孙仁英都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痴心不改。孙仁英常对我说,人物画的造型要有趣味性,才能有新意,才能吸引人。他师学前人,又不为前人所囿,画中蕴含着古意和新意。1981年,孙仁英创作了《东坡戏蟀》,他用水墨形式把东坡戏蟀的专注神态勾勒出来,从头到脚,浓淡干湿,气韵生动,一笔而成。这幅画,我常见他挂在画室中,可知它为画者的得意之作。孙仁英笔下人物的手,其动态刻画特别自然生动,有兰花指之灿烂,不仅丰富了李耕画手的技巧,还做到了李耕先生所说的“学画要活学,不要死学”的要求。孙仁英的人物画作品,无论如何创新变化,都仍保持李耕古典人物画艺术的风骨。
孙仁英淡泊名利,谦恭,他勤于创作也是有目共睹的。记得有一年春天,我进城住在仙游县教育局,早上5时,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到李耕国画研究所,他已起床,在楼上画室作画,完成了一幅《采莲图》,画上层层渲染,水分还湿漉漉的,他正在上面勾勒莲花上的脉线。由此推之,他确实比常人勤奋啊!
写意性与创新性的结合
1992年的一天,我与孙仁英交谈时,他流露出他想为后人探一条新路的愿望,这条新路就是李耕国画艺术其命维新之路,可以说这也是他为之努力耕耘的方向。正是在这种斗志的鼓舞下,孙仁英寸阴是竞,创作热情高涨。在写意性难以发挥的中国古典人物画中,孙仁英积极吸收写意花鸟画的用笔到他的逸笔人物画中。他在笔墨抒情达意方面,吸收了草书的书写性,极大丰富了他人物画艺术的审美趣味。孙仁英作画一改李耕先生把宣纸裱在壁上作画的习惯,有时会移到桌上渲染和着色。由此可见,孙仁英在李耕民间画作画的基础上介入学院派画法。孙仁英还多方取法,吸取当代流行的满构图方法,突破了传统“上为天,下为地”构图法。他在意境的渲染上有新的突破,满纸氤氲,十分注意墨色的变化和恰到好处的留白,从而形成了别具一格的画风。
1989年,孙仁英满怀兴致创作了34米长卷《百态弥勒》册页,只见一个个弥勒佛,或袒胸露腹,或笑逐颜开,或俯仰正侧,或顾盼、捧腹,或打哈、跏趺,观众见之无不觉得盎然有趣。画中无论是写意,还是泼墨、白描,表现形态千变万化,雅俗共赏。2009年至2010年,孙仁英创作了一幅长224米、高0.68米的《五百罗汉图》长卷,其构图宏大,层层叠叠的罗汉,整然有序,丝毫看不出出自一个年届八旬老画家之手。孙仁英将罗汉法会、辩论、论道的主题有机地融合在一起。罗汉的相貌或老或少,或沉思或念经,或跏趺或站立,或胖瘦高矮,有夸张,有变形,也有写实和写意,笔到意到,或意到笔不到。其景致有印度的恒河,中国的山水、亭台,或隐于祥云中的塔尖、寺影;树木有松、柏、棕榈、菩提树等。它与李耕晚年创作的《五百罗汉》比较:李耕以黑蓝色为背景衬托五百罗汉的形象,孙仁英却以留白和渲染的意境示人;前者以丑为美,重笔浓彩;后者以妍为美,水墨晕章,虽然表现手法不同,但是其审美趣味一样,各有其独到之处。
在笔墨性能较山水、花鸟画难以发挥写意性的中国古典人物画创作中,孙仁英的古典人物画创作十分注重线条的勾勒和淡墨的渲染烘托,或以泼墨法为之。他在强调人物个性发挥的同时,注重神态的刻画,从而形成他笔简意赅的风格。李耕的写意人物画衣纹重于长线条表达,循环往复,如庖丁解牛,一笔而成;孙仁英却变为短线条和粗头乱服,笔断意连;李耕作画喜用浓墨,孙仁英改为淡墨,且更注重笔情墨趣的发挥。李耕作画重以情感人,孙仁英重意蕴周章;李耕题画用行草长款为之,孙仁英改为狂草方块题款,各有侧重,无不是在“师其意,不师其迹”基础上的戛戛独造。
平时,孙仁英作画还十分注重人物情感状态的刻画和整体意境的渲染,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要站在远处,认真地审视、修饰而后止。孙仁英的逸笔人物画作品之所以能够出新,一个突出的特点是他用心作画,不骄不躁,慢工出细活。有的人不乏才气和灵气,不足处是心不能静,朝三暮四,缺少的就是孙仁英这样持之以恒的严谨态度。例如孙仁英的画作《观沧海》,是阅读了大量资料后以曹操的《观沧海》一诗演绎开来。画中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曹孟德,既有政治家的风采,又有诗人的浪漫情怀;曹孟德那回眸的眼神,被风吹散的长须和身上的披风,其粗犷的将帅气质,使人受到很深的感染。由此可见,孙仁英的古典人物画创作是写意与写实的结合,用心与妙手天成的结合。
画余,孙仁英拓展到李耕人物画理论的研究,一次他以黄宾虹的“弧三角,齐而不齐”画论阐述他画中的构图和用笔,他说:“凡是天生的东西,没有绝对的方或圆,拆开来看,都是由许多不齐的弧三角构成的,表面看来似乱而实不乱,又不似之似。”孙仁英的《夸父逐日》《妈祖》《屈原》《颜真卿》创作就是这样,其不衫不履的服饰,汹涌的波浪和广袤的天空,用笔中侧结合,有点、有线、有面,气定神闲;黑、白、灰,曼妙莫言,这种衣纹表现在宋元明清人物画描法中是未曾见到的。
“画到老,学到老”一语是孙仁英恩师李耕的名言。在长达70余年的翰墨生涯中,孙仁英也以此鞭策自己。1984年,艺术大师刘海粟为他题写了“一笔传精神”墨宝作为嘉勉。对于孙仁英的古典人物画作品,中国美术家协会名誉主席冯远表示:“我尤为喜欢孙先生的《夸父逐日》《观沧海》《弥勒佛》《东坡戏蟋》等作品,他以满构图的形式呈现,其笔墨豪放,趣味盎然,形成了与乃师李耕先生迥异的风格特征,也很好处理了师承与创新的关系,艺术上的超脱显示了他的守正创新精神。”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袁武也极力推崇孙仁英的高超画技,他对孙仁英说:“你的古典人物画作品形神兼备,写意中写实,情景交融,墨趣氤氲,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他们的评价均十分中肯恰切,道出了孙仁英古典人物画创作之三昧。
孙仁英不仅潜心创作与研究,而且不忘回报社会。他曾向厦门市残疾人福利基金会捐赠了120幅作品,向仙游县人民政府捐赠了130幅作品,还向福建省文史馆、莆田市博物馆等有关单位捐赠作品30余幅。从孙仁英这一系列的义举中,可以看出他以艺术服务于社会的赤子之心和大爱无疆的胸怀。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主任田黎明也由衷地赞赏曰:“孙先生的无私品格与他为国为民的高尚情操,为家乡付出的一切,呈现了孙先生为人为学为艺,美美与共至善尽美的一致性。”对孙仁英的古典人物画艺术,田黎明还在给笔者的微信中评曰:“孙先生古典人物画自成系统,形成鲜明个人画风,用线的个性强,造型的饱满,厚重笔墨与浅降式的色彩构成孙先生艺术语言,由衷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