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安
四月气候湿润,我在园子里翻土,锄头动过的土层,三十公分左右,土里有上季种植的作物根茎,也有卧土的蚯蚓。我俯身拾起根茎,随手抓起一条蚯蚓,又把它放回地里,看着它又往土里钻。院子里的地只有这一小块,十五平方米,我分做两次翻,还觉得有点累。中间我休息,回房煮了一壶白茶。我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院里。院里有一棵三角梅,这个季节又开花了,一树姹紫嫣红,惹得邻居们老是称赞。还有一个棚子,准备让夏天的瓜豆攀爬上来。院里还有桂花、月季、米兰、小叶榕等盆栽,它们在四月里生机勃勃。还有一丛竹子,它被栽在墙旮旯,却有疏朗潇洒的枝叶:这时候我看到一只鸟,黑色的羽毛,我一时记不起它的名字,它居然飞到我的院子里。它停在竹子末梢,黄色的尖嘴叼着一条蚯蚓!这肯定是我刚才翻出来的蚯蚓,也许正是我抓的那条?黑鸟没有马上吞下蚯蚓,而是伸头缩脑让我看。我在玻璃窗内看呆了。因为我又看到一只白头翁——这家伙一飞过来我就记起它的名字,因为它头顶上一撮白毛,真是太可爱了!它嘴上没有蚯蚓,它叫了几声,黑鸟都不理它,它就飞走了,黑鸟也飞走了,它们飞出我的视线。
我喝了一通茶,背上微有汗意,又走出来拿起锄头,继续进行另一半的工作。我必须在午餐到来之前,把这片园子都翻好。这是妻子给我的任务,条件是中午她给我做炒米粉,还有好吃的菜肴,慰劳我的工作。实际上,在我们家中,对于这片园子,多年以来都有分工的,妻子她负责种植,我负责做园子。每一季都要把土翻一遍,让它晒三天充分吸收太阳光的能量,再添加一些肥料。妻子用塑料桶储存菜叶、果皮和剩饭,隔些日子发酵了,就会发出一股又酸又臭的味道。妻子让我翻土做垅,又叫我倒塑料桶里的肥料。我一有畏难情绪,她立马就说我:“你看乡下农家挑粪水,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说有男也有女,为什么非我上呢?妻子不跟我争吵,她知道争吵的结果是我怠工不干了。我甩手不干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她只好用另一招,“好好干,中午我炒米粉给你吃。”妻子说完就下楼,我一个人不干也得干。
我一边翻土一边小心不伤害到土里的蚯蚓,而这是不可能的。我又翻出几条蚯蚓,有两条蚯蚓完好无损,但还是有一条被我斩断了。我抓起那半截蚯蚓身子,放在手掌上看。它痛苦地扭动着身子,身子蜷缩起来,伤口处滴着血液。我想它可能是疼得不行了,或是这一半身子正在寻找另一半。另一半在哪里呢?我拿起锄头又翻起了土,我想找到另一半蚯蚓身子,也许还想把两条拼接起来。我的心思在别人看来完全是一种自作多情,但它在我看来很有意义。因为我在劳动中发现土地的生命力,同时也感到在大自然里,我们应该遵循的一条理念是爱护动物,众生平等。
蚯蚓给鸟叼走被鸟吃到肚子里,它有平等吗?
蚯蚓被我的锄头斩断,我算杀生吗?
我停下锄头点了一支烟。我蹲在地上吸烟。我想被斩断的蚯蚓不会死吧?我的思绪烟雾迷茫。这时候那只黑鸟又飞回来了,它还带来同伴,一起飞到院子里。它们停在三角梅的最高处向着菜园侦察,如果不是我蹲在地上,黑鸟一定会带着它的同伴俯冲下来抓蚯蚓吃。蚯蚓平时在土层里,鸟是吃不到的。蚯蚓被我翻出来,被鸟抓到了。我抽着烟,突然胡思乱想:我在鸟与蚯蚓之间,是不是无意中做了一件事?这件事是善的还是恶的?这件事它有因果吗?我在翻土时,想这些破问题,把锄头都想脱柄了。
我蹲下来装锄头,在铁与木之间,还加垫一块布,在墙上敲紧后,还拿到水里浸一会儿——这些都是小时候父亲教我的。父亲很早就想把我培养成为一个农人,可惜我不听话,竟然离开乡土,现在我也老了,我只有十五平方米的土地,用它来实践农事耕耘,表达对父亲的爱和歉意。我脱了衣服,又用毛巾擦了汗,在太阳把我的影子照得正正时,终于把园子里的土都翻好了。
最后一项工作是,我一个人搬动塑料桶,来到园子里,我打开盖子,屏住呼吸,用一只瓢子,一瓢一瓢地把黄色的稠状物,浇到菜园里。一股臭气直冲我的鼻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劳动仿佛进入状态!我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我是一个男人,“男”字就是田力,我应该像一头牛一样,不知辛苦耕耘劳作,我应该风里来雨里去,打粮挣钱,养家糊口,爱护妻子。在四月的气候里,我在楼顶的菜园里劳动,有花鸟和蚯蚓,妻子和午餐,就有家的内容。尽管身居城市,脚下无寸土,但我还是接地气的。十五平方米的菜园,让我双脚沾满泥土,一个周末,因之一片葱郁盎然!
我要在园子里种植。看着它们生长,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