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祖厚

蛇作为爬行动物，在十二地支里排行第六，与众多的哺乳动物平起平坐，也是够威武的了。

最早读到文学作品中的蛇，是古文《李寄斩蛇》和《捕蛇者说》。课外也读到老祖宗伏羲人面蛇身的神话故事。1986版人教社高三英语有篇散文，题目叫《睡袋里的蛇》。说的是两个人在热带丛林里野营，天亮时一个人发现夜里一条眼镜王蛇钻进了睡袋，想尽办法都无法把蛇请出去。后来，太阳毒辣辣地烤着睡袋，眼镜王蛇忍受不了高温，自动从睡袋里那个人的脸上和头顶慢慢爬出去。

现实中我怕蛇，却与蛇多有交集。

我老家房子在“田洋”上，家门口是砖埕。夏天晚上，家人们亲族们总是在砖埕上纳凉聊天。如果天气闷热潮湿，经常都会有水蛇从脚边爬过，习以为常。但是晚上去屋后茅厕经过房子东边小路时必须非常小心，常常会有剧毒的银环蛇横亘在路当中，碰到时总是吓得魂不附体，赶紧逃命。屋内的墙边下常常还会看到一两米长的蛇蜕，想起来都后怕，奇怪的是从来没有见过正在蜕皮的蛇。

1956年夏天，台风暴雨，洪水淹到院子里，我看到十几条蛇在游来游去，无处栖身。大难当头，蛇们顾不上追捕也在逃生中的青蛙。洪水过后不久，我随母亲到菜园里，看到一条七八十公分长的金环蛇，身上一环一环暗绿色，样子很凶恶，我拉着母亲逃离菜园。这种蛇通体红红的，莆田话叫“红蛇”，也叫“嗜血蛇”，传说能够隔空把人体的血给吸到蛇体里去。

小时候，早稻收割后，我一看到田塍边上有田蟹（莆田话叫“禾妈”）的洞，就冒着被田蟹钳夹住手指的危险把手伸进去抓出田蟹来。可是有一次手伸进去，洞子里有水，摸到一条水蛇，滑滑之中带着蛇鳞片的粗糙，赶紧把手缩回，全身都浮起鸡皮疙瘩，那是我第一次和蛇的肢体接触，从此再也不敢往田塍洞里抓田蟹了。

但是，我经常在芋头田里充当一出大戏的观众。大蛇想吃七八十公分外的水鸡（学名虎纹蛙），又不敢贸然发起攻击，水鸡胆战心惊，一动也不敢动，无法逃跑，稍有动作，大蛇会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捕捉水鸡。于是双方上演莆田话叫“大蛇守水鸡”的持久戏，大眼瞪小眼，一连几个小时地僵持着。也许大蛇已经饿了好多天了，但是小孩子玻璃心，只能暗暗为水鸡加油。常常是不忍水鸡长时间地担惊受怕，我总是出手解救弱者，用竹竿赶走大蛇。

1961年夏季，干旱了几个月，河底朝天。有一天，我和二哥随堂姐堂弟去青屿捡拾一种比蛏小得多，壳儿也薄的叫“筐菜”的海贝。我们路过东山村的一个大墓场，突然看到两条近两米长的蛇在墓场中央，彼此盘绕扭动着，好像在跳拉丁舞。它们看见我们，便高举着头，吐着信子，两眼炯炯，警惕地看着我们。我们哪敢得罪它们，吓得提着小命逃离。

拾“筐菜”过程中，我忽然感到脚底有索状的东西滑过去，手往脚底下一摸，感觉是一条有一寸粗的蛇在我手里往前滑行，便赶紧把手缩回来。回家之后问了在海滨出生长大的堂嫂，说是海蛇，人如果被咬了，很快就会死去。幸好我胆小，没有把海蛇抓起来。大约两小时之后，看到潮水正在上涨，我们赶紧把拾到的“筐菜”匆匆洗净，收兵往海堤上走。

50多年后的今天，百度一下，果真有海蛇，说海蛇剧毒，福建每年捕获量为一万多斤，还说海蛇经济价值很高。

刚离开海堤，天上忽然乌云密布，很快就雷鸣电闪，风雨交加，响雷炸了一个又一个。每个人都吓得差点吐黄水，到家时大雨还在瓢泼。这时才想起，早上天气闷热，大蛇盘绕，原来是在预示旱情即将解除。莆田有句谚语说：“坡蛇出现，天气有变。”

在山区打木工时，经常看到毒蛇。一位东家还说过邻居五六岁的孩子在灶前柴火堆旁边睡觉被毒蛇咬死的事。后来我在新度镇郑坂村打木工，听东家说村里一位小伙子当民工刚从沙县逃回来。原来小伙子拿着砍柴刀和大家一起上山砍柴拓荒，看见一条响尾蛇，年轻气盛，就挥动砍柴刀把蛇头砍下。大家看着在地上扭动的蛇身，却一直找不到蛇头，感到很奇怪。回到住地之后，脱下衣服才发现，原来蛇头死死地咬在他衣服的背部，小伙子吓出病来，逃回来再也不敢去沙县当民工了。

1991年的一个星期六下午，我从学校回到乡下老家，妻子去地里劳动不在家。那时我家里地板是土的，没有铺上板砖。我开门进去，突然看到灶脚下一个小洞露出一条银环蛇的尾巴。我惊慌之中来不及细想，抄起一把锄头，对准蛇尾巴打下去，整条蛇马上跳了出来，我又一锄头下去，蛇马上死掉了。但我还是惊出一身冷汗。20多年后，我在加拿大跟大女儿说起了这事。女儿说：“在加拿大，如果你打死一条蛇而且被邻居知道了，邻居准会去告发，你就得去坐牢。”

有一回，我和妻子一起去购物，在北市场看到一位卖蛇的穿着短袖衫的中年女性，右手臂上一环又一环的黑瘀斑看起来很可怕。买蛇的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在山上抓到大蟒蛇，扣住七寸，手臂却被正在挣扎的蟒蛇死死地缠绕着，还好最终把蛇弄下来了。若缠绕时间过长，她手臂就会坏死。

2007年的秋天，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两天妻子和我怄气，我们互不理睬。下午2点左右，我去学校上课，像往常那样抄近路，途经一块菜地时，忽然看到一条大约60公分长的竹叶青，莆田话叫“青竹丝”，横在小路上，这是一种剧毒蛇。我小心地绕过去，然后打电话给妻子，说菜地小路上有一条“青竹丝”横躺着，出来购物或散步，不要从菜地走。傍晚回家时，我发现妻子脸上阴转晴了。几天以后，她告诉我，那天打电话告诉她“青竹丝”的事，知道我心里在牵挂着她，心情就好起来了。原来这一回是毒蛇充当了友好大使。

我从小怕蛇，即使是蛇的图片也不敢很认真地看，怕晚上做恶梦。吊诡的是，我身边就睡着一条“大蛇”！我和妻子定亲前，双方父母都反对，理由多多，其中一个是我肖虎，她肖蛇，有虎头蛇尾之嫌。结婚后，谈及此事，妻子说，邻居某某70多岁了，老公老婆也是肖虎肖蛇的，不是还那么好么？因为虎头蛇尾这个成语，我一生都诫勉自己要认真地生活。

蛇很害怕人类，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蛇之杀人，多因恐惧而误杀。其实，蛇远比我们早在地球上生活着。我想，为了世界的多姿多彩，蛇应该是愿意和人类在地球上共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