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珠

客人是那么聪明，应该就在对面树上，一直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要不怎么可能我前脚刚离开阳台，它后脚就来了？当然，那只坏了一角的梨就搁在阳台石板上，本来就是留给客人的。

来的是只白头鹎。鸟如其名，果真白头，看它啄食的老道、麻利劲，猜测是只成年鸟。两足和尾巴撑在石板上，长嘴探入，梨被啄了轻微晃动，像不倒翁，它便跳跃几下，变换姿势继续啄。带点绿色的尾巴有几次垂到石板边，它也不会栽倒，还不时东张西望，鸟类的平衡性和警惕性着实令人佩服。

白头鹎不出声，提心吊胆地享受着甜滋滋的梨，倒是躲在树上的不知名的鸟，高一声低一声地啼转，好似在替白头鹎把风：“放心，放心！”肯定放心啦，贵客驾到，岂能驱逐？何况，自从知道鸟们常常趁我不在阳台，反客为主，自己找食物后，我就有意放点米粒、水果之类。此刻，我就微笑地躲在玻璃门后，举着手机在录像。

一只鸟，该怎样观察，才能看见它们内心？是停停飞飞的潇洒自如，还是那小小的、扑朔迷离的眼睛？凝视了几分钟后，我灰溜溜地干家务活了，让这只鸟继续自由进食。它，一定没读过卞之琳的《断章》，没有明月，没有桥，但是不妨碍我和它，一个恋家的中年大姐，一只白头鹎，在一个初夏清晨，在一个面积大致十平方米的阳台上，成就了彼此的风景。

可以想象这些平日栖息在小区树上的客人来阳台的场景了。客人素质很高，除了剩下半粒枇杷、五六粒米，没留下一丁点儿粪便，好像知道我爱干净似的。弄得我先是感激，接着就开始羡慕起它们来：不用花一分钱就能入驻小区，天造地设的位置，不用花脑子花力气搞装修，层层叶子间，高高枝丫上，四面八方尽收眼底……哪日，客人再次光临，我很想拿出那天拍的，告诉它：“你吃过我的梨，我们，算不算朋友？”

入驻阳台的，都是我的朋友。其中交往最长的，当属文竹，十六年了，枝条仿佛安了弹簧般，条条弹出并攀着防盗网，边环绕上升，边伸展绿色手掌。有些枝条忘乎所以一下子顶到天花板，于是居高临下睥睨伙伴，有些枝条好奇心重想越墙到邻居家，都被我叫回来了。新生的嫩条末梢极易折断，一旦长开了，就是一片绿云，不知道那些鸟停过没？黑松，像一位长者端坐阳台正中，盘曲嶙峋，苍劲沧桑。我见证着一根根松针长成过程，自然待它不薄，置以青苔、玩偶小僧等。它应该来自高山，曾经自由自在看凉凉的云，吹凉凉的风，阅尽无数悲欢故事，它若能语，我愿洗耳恭听。

两株小枫树，一株叶子是翠绿的，一株叶子是深红的，仿佛一对情侣。它俩遵循季节规律，冬天叶子掉得精光，萧索枝条让爱人一度认为它们枯了，甚至掐断过一截来验证，而我坚信它们只是在做梦而已。除了等待，就是等待，因为叫醒它们的，只能是春天。果然，在初春里，绿枫先冒芽，一天天地舒展开，浅绿得像青春少女般明媚。红枫较迟，谷雨之后，几片叶子姗姗来迟，然而一上场就比绿枫叶子大，且红得发紫，好像要迫不及待地弥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惆怅。

带绿叶的还有一盆旺盛的常青藤，曾经作为配角养在乡下室内盆景里，许是少见阳光，日渐萎靡，我从垃圾桶里发现并带回城里，换盆，浇水……许是为了报恩，它逆袭成功，一大盆油汪汪亮堂堂，垂下的长短不一藤条，无不释放着骄傲气息，这是一棵拥有不羁灵魂的绿植呀！永远，不要放弃微弱生命，或许会给你带来“春风吹又生”的惊喜。

此外，阳台还有水培的吊兰、绿萝、栀子花等。它们根系庞大，没有季节概念，一副不悲不喜的淡然样子，让我感慨原来专一做绿色事情，积蓄能量，化繁为简，也可以地老天荒。

一位作家写过，“人始终要借助他物，在另外的身影中，观望自己的心”。闲时，在阳台上，我无限爱怜地观望这些朋友，听听鸟声，听听虫鸣，从白天到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