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柱
石梯寺 蔡盛强/摄
九鲤湖 游心华/摄
九真观(仙宫) 游心华/摄
城峰寺 黄玉锌/摄
陈文标《游石梯山寺记》
陈文标《游石室记》
陈文标《玉湖宁静斋记》
2020年7月31日下午,笔者随城厢区文联组织的“家园记忆”文化采风团一行来到东海镇蔡亭村,在山前133号陈荣土家看到一本其母亲保存的古本,系先祖陈文标于清康熙、雍正年间所著文集(手抄本,缺损)一本、诗集(破损严重,已不能翻动)一本以及陈文标及后人续编的《寿山陈氏家谱》一本,都非常珍贵,其中文集(手抄本)是研究莆仙主要景点及风土人情的重要史料。游记部分有《游紫霄岩记》《游狮峰岩记》《游石梯山寺记》《游鼓山涌泉寺记》《新九鲤仙宫记》《游石室记》《游城峰禅寺记》《如意松记》《游名峰岩记》《游麦斜岩记》《游西明禅寺记》《游城西叶亭记》《双寿承恩记》;记有《重兴水月庵记》《玉湖宁静斋记》《重兴占龙宫记》《名立户陈景南记》《列代祖茔记》《家世善事记》《紫图山祖茔记》等。此外还作有《祥禾颂》《请示禁赌呈词》《慎言训词》《遗训》《训子词》《慎终训词》《戒比匪训词》《笔铭》《墨铭》《砚铭》《杖铭》《镜铭》《改葬鸡山祖茔志铭》《牛山父茔志铭》《刘殿伯节母附葬祖母墓志铭》《观音亭叔茔志铭》等篇。
陈文标(1647-1745),字峻人,号愧轩,寿山陈开基始祖、宋朝奉郎廷昭公十六世孙,性躭山水,略识地理,年高德劭,寿享百龄。清乾隆元年(1736)诏赐修职郎八品冠带。著有《二十一史评》以及《梅诗百咏诗集》,诗咏含排律、古风、歌行、回文、律诗、绝诗,共有3800余首,分为18卷;联句亦有3400余对,分为6卷;文有300余篇,分为6卷;以及论序、杂诗共计40卷,总名《愧轩集》。
以下选录清初儒士陈文标所作游记5篇,增添标点,间有笔者注释,括号表示。
游石梯山寺记
予阅郡志,岩头只载梯山一刹,亦可见此山非凡区也。山去村居六七里,其有寺则出自赵宋(注:有误,实为唐乾符四年)。木如(实名木锄)祖师之后。师,异人也。其徒众亦皆属异类。迄今诸里社所崇奉之神祇,若金将军,若朝(肇)顺圣侯,昔皆服事于师者也。
寺之东则有钟潭,而西复有龙潭,皆渊深泓碧,莫究其极。但龙之潜伏,不可得而知;而钟之灵怪,时犹腾光烛天,亦圣迹也。前则溪流若玦,日夜不息,盖山高而水长也。尤妙者,有常稔之寺田四十余亩。近则临照堦前,远亦耕佃可及无烦。浥注之劳,亦无争水泉之利。春耕秋敛,自为一(缺一个字)之乐。计岁所入,以给所聚,沛然有余。虽不求十方之善信亦可免饥寒之虑。而且地处幽僻,游人客子罕至,并省逢迎之苦,是是梯山一刹。既得山水之胜,复兼土田之利,同乎人之食息耕耘,又远乎世之杂处纷嚣。修养之区,诚莫善于此矣。
予慕其山之胜与其僧之贤。偕友往游,时溪之萱花乘秋竞发,予爱其为忘忧之草,溯流而采,顾谓友人曰:“昔桃源花片,渔父缘以问津,今来得此,可当桃源之渔父乎?”
既而登临信宿,遍寻幽处。及归,僧盛摘秋兰以赠,肩之以杖。予复谓友曰:“昨日之来为桃源之渔父,今日之归复作洛阳之花客矣。”于是步出山门,纡纡而行,犹恋山光明媚。予曰:“对此不韵,其如山灵何?何不效舞雩之童冠,联吟以为乐乎?”遂前歌后答,吟罢而笑。友喜顾予曰:“今日之游乐矣。昨得花,向(晌)得兰,今又得诗,君三举古人以相况,虽非寔事,亦属乐景耳。乐景何可忘也?君盍笔之,以见梯山不俗之禅林,惟吾人能乐之。吾人不俗之襟怀,得梯山以写之。虽为一时之嬉游,亦属千载之盛事。请书以志不朽。”予因而记之。
按:明代黄仲昭修纂的《八闽通志》卷之七十九寺观·兴化府莆田县石梯寺:在府城南灵川里。唐乾符四年(877)建,乾宁三年(896)赐额“石梯建福禅院”,今改为寺。
游石室记
石室梵宫,妙应山人(唐代高僧妙应禅师)飞锡处也。室虽密迩都城,亦属崇山之上,磴道清高,林居幽闲,非庸俗伊檀也。
闻昔山人坐静于此,时乞食于都城,骑虎而往,都人震惊。遂舍虎于外,徒步而入市中。虎亦伏处不去,以候山人骑归,今之虎亭即其处也。
其后山人西归,岩之废兴不一。大抵世治则兴,乱则以废。此中之默运,有主之者,虽菩萨亦不能与之争也。
慨有我国家新造之初,海氛未平(指海面上的动乱还没有肃清),市野不宁,人民荼毒无限。石室虽称名胜,亦不免为丘墟焉。时有月川和尚(释超印,字月川,原儒生。明亡,超印落发出家,受具足戒,居石室岩寺。)与徒清十上人二人高僧也,亦名儒也,发大愿力募化而新之,以复是山之旧。说者曰:“此佛之力也。”吾则曰:“是儒之功也。”盖二僧皆屈于儒而隐于佛者也。虽削发披缁而风度骚雅,依然儒者丰神。我莆阳邦为文献,人重礼教。二僧往来城中,士大夫无不爱其出于儒而玉成其事。一言创建而指日告成,则知是举以儒而成之,非为佛而助之也。吾故曰:“岩之成,儒之功也。”当盛建之时,吾览胜到此,而上人与吾有立雪之好(清十上人与陈文标有师徒之好),多方迟留,宿宿而归。
自此予复故里,城中之步亦睽(隔开,分离),而是山久乏足迹。今与同人复游于此,而昔时方外之友俱谢,何能无山在人异之叹尔!然犹幸徒众能守其世业,充其食,安其居,以乐乎是山之中。人曰:“此先和尚、先上人之泽也。”吾则曰:“此圣天子之功也。”盖僧多取资于十方,苟非圣世丰亨,亦何以给其求而乐其生乎?
今我皇上御宇五十五年(康熙五十五年,1716)之久,深仁厚泽,洋溢遍乎四海,故我都人得沾天子之泽,充其食,安其居,以乐于府治之中。时出余有,以惠方外之人,故是山之僧亦得沾天子之泽,以沾都人之泽,充其食,安其居,以乐乎是山之中。以此论之者,天子之功也。故吾今日之纪此,非徒述是山之胜,亦以诵天子之功也。
玉湖宁静斋记
宁静斋者,予侄子美所营别业也。子美厌城市烦嚣之态倦与酬应,因求清静僻处,以为宁神之区,故即所居之室加以“宁静”之称,示己意也。
斋在玉湖(位于今荔城区镇海街道阔口村),去陈丞相旧第不越数武,前则刺史之堤。其室数间,介于其际,中三间为诸子读书之处。外长廊以延同志亲朋,为吟诗清谈之所。内庭则树名花数品,小佐六时清玩。外有余地稍旷,则种菜茹瓜瓠,聊给嬉游饮宴之需;左右菓树郁苍,石床、石椅交映,棲迟其下。时而品冰芽,时而酌醇醪,但觉未秋先凉,虽午忘暑,惠风习习,每每令人对而欲睡尔。更外则海横其东,长桥跨渡,青畦绿亩,举首弥望皆是。
每风晨月夕,蛙声迭奏,江涛远响,凭几倾耳,亦宁静中逸趣也。顾子美恬静人也。故营构宁静小斋,以适其性。予亦恬静辈也,故屡至“宁静”宿宿,以分其休。两相似故两相悦也。嗟乎!莆之中,其为富贵者不少,而危楼峻阁岂无百倍于是哉?然亭榭虽盛求其宁静之意,殊不多觏,何则彼富贵中人耳。富求益富,贵求益贵,营营焉,逐逐焉。富贵愈盛而身愈不得静,神亦愈不得宁。非然,则悦于纷华;非然,则役于淫欲。故齐云(齐云楼)、落星(落星楼),至今犹令人追论,而鄙……无劳我神,相与安于无事之天,虽小亦佳也。故予笔之不忘其趣也。
按:齐云、落星即齐云楼、落星楼,是古代名楼。
新九鲤仙宫记
天下无不朽之土木,而有不朽之道德。有不朽之道德,即有不朽之土木。何则物以人重,故轮奂增新,亦可亘古不朽矣。
九漈仙阙创自汉世,何氏真人道德广崇,采药寻胜,遍游于天下。爱此山水,遂托足焉。其后丹成飞昇,神恋于此,显示灵梦。里人构堂崇祀,天下驰名。辐辏兹丘,迄今千有余年。而轮奂未尝或衰,犹忆予方二十(康熙五年,1666)时,遨游到此,见其宫阙丹艧方新。今年六十(康熙四十五年,1706)又至,而雄构绘事,又复增新。是仙阙第见其新,不见其旧。以真人之道德不朽,故土木亦为不朽耳。嗟乎!人世之富贵者,亦能新其居室,曾奈盛衰无常,率数十年而更变,甚者一二年而辄异,成毁相寻。俄而荒烟蔓草之区,忽变而为峻宇雕墙之观;俄而峻宇雕墙之丽,复变为荒烟蔓草之墟。是知人世之富贵,不如真人之道德为可恃以不朽也。噫!岂惟人世之富贵也哉?即如秦之始皇,阿房三百余里之杰构,今古未有。而且充之以歌儿舞女,而且寔之以六国珍藏。在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可帝万世。而宫阙亦可恃为不朽之居。讵意身陨未几,无德以守,而尽朽于楚人之一炬。是知始皇之富贵,亦不如真人之道德,为可恃以不朽也。彼夫末俗琐琐之浮云者,辄沾沾自喜。欲以夸耀于当时,噫!陋矣。抑曾思始皇之富贵,宫阙宏固,犹不可恃,况如彼区区者乎!虽然始皇之宫阙,虽朽于楚人之一炬,犹不朽于杜牧之一赋。呜乎!有杜牧之词赋(杜牧《阿房宫赋》)亦可与真人之道德争不朽于两间,而其他不及焉。吾故观仙阙之增新,有感于世,因书以记。
游城峰禅寺记
由天马层履而登,计行四五里,其上有一巨刹曰“城峰”。以其居山之峰,环带如城,故号曰“城峰”,表其胜也。
天马一刹,高矣,奇矣,美矣。而城峰之高、之奇、之美为尤胜也。何则?天马之高,以深山而得见莆海,而城峰则见外国之海,其高尤为胜也。天马之奇,以险僻而开形胜。而城峰则以坦夷而极幽闲,其奇又为胜也。天马之美,以林泉而具十景之观,可以新游览之耳目。而城峰则以园田而擅百亩之腴,可以给寺僧之衣食,其美更为胜也。此可见道无止足,竿头有进;贤希圣,圣希天,圣贤之诣力,亦犹化工之流峙也。梵宇之巍焕,宝相之庄严,诸刹皆然,非城峰独也。而独异于寺中涂绘三家之遗像。冠裳俊伟,仪容森列,问之则曰:“一为柯元帅,神人也。次为林台山,富人也。三为李灿箕(李灿箕,仙游县盖尾镇琼峰村人。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举人,官浙江瑞安知县、工部监督六科廊主事。),宦人也。”三人皆仙(游)之人,其行不同,而同为功于是山之佛氏者也。或为崇建之主,或为胜地之主,以其功可不朽,故设坛图像,欲与是山同为不朽也。虽以报三家之功德,亦以鼓十方之善信也。溯予至此非一,所接主山之僧亦非一。始见天壶和尚,次见良忠和尚,复见若能和尚,三世之僧,予皆及见之,而非予深知之友也。深知则今之主持若满老和尚,为予五十年方外友也。但僧众之多,帑藏之盈,不及向时人物。窃叹盛衰兴亡之事,不独人世为然,僧亦有之。因叹世之营营焉,逐逐焉,不知有数。而惟货贿是求,老死而不知止者,其愚为已甚。更叹世之昧天理、拂人心,放于利没于利,取谤于士君子,贻笑于流俗人者,其愚为尤甚也。故佛家以虚空为尚,所谓空者,非空功名事业之立于世,欲空奸贪诈伪之贮于心而见于事也。嗟乎!世事无常,游踪不偶,予自戊子到山,于今已十年矣。何幸是秋九月得讲夙好,亦盛事也。但满公八十有二,而予七十有一。彼此各臻高龄,未知天假岁月复有几年?僧主是山,复有几载?而予遥遥山径非夷,聊以供片时之役尔。予笑而受之。遂策以行,循以为而进,但见曲涧流澌,水欲行而石多方欲留之,两者牴牾(缺两个字)反成佳境。行行三四里,山愈高而石愈奇,起伏聚散,怪状百出。仰视高峰,则八个伫立如人,呼为“八仙峰”。予欲登而诸子劝止,虑予老也。予曰:“吾轻八十里之遥,而咫尺不见仙人,吾负此山矣。”遂升而观,其上有田可耕,诚哉!山高而水更高也。迴瞩东海浩荡无际,远而树立。视与此山为齐,始知山奔海立之言,信有然也。其下巨石数丈,呼为“猪舍”,以其形似之。予戏之曰:“以此为餚,东海为酌,仙人酣畅,宁有涯乎?各直呼大蚶之山,为大酣可也。”更进数百武,则秋禾栗栗连亩,而岩之隐伏渐见矣。蹑级登堂则山峙簷前,泉流石上,佛如面壁焉。山高水清,岩称“清水”,良不诬也。斯时浓兴横生,勃然有怀曰:“此非但可为释氏修养之区,亦可为高人隐遁之所矣。”友人闻言,指而谓予曰:“前有林氏‘云中楼’,请进一观。”予欣往览,虽榱桷(屋椽)无存,而佳趣可想。因叹昔人有先我兴况者,惜不生际其时得分昔人半席耳。于是不复重寻南来故道,乘胜穷山之北,一折而东以归。迴视向者足迹所经之山,则在缥渺天际矣。窃喜七十一老人,能与八十里外之名山为友,逍遥言笑,亦堪称快矣。且喜两足之兴况从心所欲,以踰陵越岫,殊无难色也。更喜天之烟云不生,海之波涛不作,以达四目之观,遂游人之愿尔。搃见愧轩老人夙与山灵有缘也,因书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