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谷忠
最近,在《今晚报》上读到王蒙先生《我读红楼梦》一文,他以其标识性的叙述方式,表达了中国人对《红楼梦》的普遍热爱。他说:“一读起《红楼梦》,就如见其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在你的面前展示着的与其说是小说的文字、描写、情节、故事、抒发、感慨……与其说是作者的伟大、精细、深沉、华美、天才……不如说是真实的生活,原生的生活,近乎全息的生活。”他还说,“除了真实生动深刻以外,《红楼梦》的一大特点是它留下了太多的空白,这是一道道填空题,它呼唤着记忆力、联想力直至侦探推理的能力……”
的确,王蒙先生说得太好了!不过,读罢王蒙先生的文章,“它呼唤着记忆力”一句,却使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就是:为什么这样的一部不朽的著作,在国外并不那么受青睐呢?
我曾看到一个资料,说中国古典名著在西方国家读者心中的位置——他们比较喜欢《西游记》《水浒传》,还有《金瓶梅》,但如果问到《红楼梦》,他们却会坦率地告诉你,不太喜欢。
一年秋天,我在福州参加接待一个俄罗斯作家的访问团。和其中一位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评论家接触时,我偶然问他俄国人对《红楼梦》的看法,他摇摇头说:“恐怕大多数人会这么认为——这部书不好懂。”
这不能不令人感到有些意外和疑惑。这么说吧,许多外国名著,特别是俄国作家名著,对中国大部分的读者来说,不但不陌生,还能够加以品评,并且能经常与人作促膝清谈之资。而我们的经典作品《红楼梦》,在其国内却波澜不兴,这多少有点让人感觉枯寂难言。
问题出在哪里呢?是翻译吗?早先也听有关专家议论过,《红楼梦》所展示的中国古典文化的深度、精度和高度,会叫译者捏起头皮的。面对这部名著,要克服众所周知的译事三难:信、达、雅,就很不容易了。联想起其它古典名著,诸如《古今奇观》《聊斋志异》《儒林外史》等,据专家说,翻译的难度也并非寻常,而这些书在国外却无此厄运,照样受人青睐;唯独《红楼梦》,书中因蕴涵太深的历史、美学、诗学、医学、建筑等纵横交错的中国传统知识,而使太多译者望而却步,不敢翻译。所以,一味只怪罪翻译,恐怕也不准确。
说到这里,我记起曾在《读书》杂志上读到著名作家刘心武的一篇文章,其中也说到这个问题。刘心武在对这个问题追来溯往一番后,便说:“西方人之所以难以进入《红楼梦》的艺术世界,除了中西文化的巨大差异,使得最具中国文化底蕴的《红楼梦》,至今未能引起西方执着的热情外,另一因素就是中国至今还未能见到一本资料翔实、令人信服的‘介绍曹雪芹这位伟大的中国古典作家的书’……”对于刘心武先生所提的问题,也有专家颇具同感。事实上,对于西方汉学家来说,想解读《红楼梦》的精髓,不仅不能绕过对作者的了解,还必须迈过好几道当时社会体制、民俗与风尚的门槛,才能登堂入室,领悟其妙。
是的,曹雪芹究竟是谁?他的身世、祖籍、生卒年月等,数十年来一直纷争不已,至今难有公论;而偏偏这一切的准确史料又极度匮乏。究其原因,都只为曹雪芹不过是破落的八旗子弟,在时人眼中是不肖子孙,有谁肯为他留下一些记载呢?
我们可以反过来想一下:如若我们得到一本外国名著,其问世已数百年,可这本书没有确凿的作者生平介绍,而这本书又是该国传统文化大成之作,具有百科全书的特点,其宫闱议制、文化技艺、风俗习惯等皆具异域色彩——那么,我们能读懂这本书吗?能进入该书的艺术世界和文化空间吗?我想,对大部分读者来说,恐怕不能。
而《红楼梦》对外国人来说,恰恰就是这样一本书。如刘心武在文中介绍的,它虽然已有20余种译本,也开过相关国际性研讨会,但是,“红学还远不是显学,无论《红楼梦》还是曹雪芹,都没能进入西方教育的常识符号系列”。一句话,《红楼梦》这部巨著连同作者,如王蒙所言,“留下了太多的空白”和“一道道填空题”,需要解答和填写。
这些“空白”,至少有作者、生平、本文、增删、评语、前80回和后40回,乃至文中描写的大观园究竟在北京抑或天津等方面的问题,需要逐一研究“破译”。
现在,话说回来,要揭晓《红楼梦》的这些“答案”,除了我们中国人还有谁呢?还是刘心武说得好:“挖掘爬梳新的史料,深化这方面的研讨……应成为不争的常识,应是中国红学界不懈的使命!”
是的,只有揭开这些“答案”,才能使得《红楼梦》传播得更远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