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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璐
【发布日期:2024-01-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悬崖淡菊

 

璐璐还没定名前,有个小名叫露露,有点洋气吧,我们都有点小得意。后来,等到它生了娃娃,仿佛水落石出般,我们一致认为原来的小名太中性了,决定还原它女性化的名字。

实际上,对于取名过程,它是不懂得的,反正,我们一叫唤lu——lu”,它必然摇尾跑来,欢天喜地的。璐璐,是一只狗,确切说是一只土狗。

初见它,是在工棚里。应该生下没几个月,肉乎乎的它吃着工友们的剩饭,用爪子玩弄着一块名副其实的骨头,萌萌的样子很可爱。许是工地上伙食太好了,以至于回老家后,我奶奶说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挑食的狗,无肉不欢,不像其同类,给啥吃啥。

前年春节,弟弟将璐璐带回老家,陪伴母亲。于是这一年里,母亲与它的故事多了起来。

见蛇必叫。老屋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建的石头房子,坚固得很,只是处于田间,西边厝旁和院子前方留置了一大片的菜园、果园,加上这些年母亲进城带孙,给蛇们提供了几乎如入无人之地的畅通。光是半年,璐璐就发现五条。在母亲的描述里,璐璐很有英雄气概,绝不是吹嘘的:母亲和姐妹聊完天回家,打开铁门,璐璐狂吠,母亲走到院子里,果然有一条细棍般的蛇在月色下沿着花台爬行赏月!又有一次深夜,母亲听到璐璐叫声,推醒熟睡的父亲,父亲披衣下楼,确实有一条银环蛇在龙眼树干上卖弄自己柔软的身段!璐璐低头,按爪,鼻子里发出“呜呜”声,若非链子拴着,它一定会与蛇搏斗的。

我总是将璐璐发现蛇的画面和少年闰土月下刺猹的画面联系在一起,分不清璐璐是人还是狗。

每回老家看望母亲,我都会问声:“璐璐呢?”不待母亲回答,便大叫:“璐璐!”有时候想想,见到许久不曾谋面的老朋友,我都没表现出这么热情。也是记住了我们的声音呢,哪怕后来璐璐寄居小叔家,隔着铁门,清喊一声“璐——璐”,璐璐便会停止叫声。

早先璐璐是自由的,整个院子,甚至整个村庄都归它,只是后来咬死一只鸡崽,让母亲提高了警惕。一条链子从此限定了它的活动范围,半径不大。母亲说它“方便”是很有讲究的,不会就地解决,是只文明狗。我见过它被解开链子满院狂奔的情景,那真的是撒开蹄子呀,院子加果园,绕着奔上两三圈,跑出千军万马之势。每当这时,母亲总提醒我们注意提防别让璐璐挨近鸡鸭们。

可是,璐璐还是犯了错。我一直想定是母亲太节俭了,平时少沾肉味,让挑食的的璐璐忍耐到极限,才咬死了邻居家的鸡。等到璐璐做了母亲,再次咬死了母亲辛苦养大的一只乌鸡,不光彩的历史又添上一笔。“娘儿六只在撕咬鸡!”母亲连比带划,气愤填膺。我小声嘀咕:“会不会饿坏了?”母亲说出门前盆里的饭足够它一家子吃一整天。我一时无法争辩,毕竟乌鸡养大也不容易,村庄里黄鼠狼神出鬼没的。在母亲的心理天平上,她想的是乌鸡可以给即将临盆的儿媳妇坐月子,而璐璐一家子可以吃剩饭剩菜的。我却想象璐璐和它孩子共享美食的场景,不用说,捉鸡这种要有敏捷手段的定是璐璐所为。

每天,母亲给它解锁的那段时光里,满院子鸡啊鸭啊羊的唯恐避之不及。璐璐其实很调皮,捉弄羊来无师自通。羊在田间低头吃草,尽管被绳子束缚,也没影响羊的兴致,慢悠悠地嚼,不时抬头安详地看看四周。璐璐奔来了,它时而用脑袋顶顶羊蹄,时而用爪子抠抠羊肚,甚至蹦到羊身上。起先,羊抬起前蹄,佯怒,再后来真生气了,顶着角冲来,璐璐撒开腿子跑,羊追到极限范围,停住。璐璐估计知道“黔驴技穷”这个成语,于是新一轮的进攻又开始。我饶有兴致地观战。风轻轻,草青青,乡村的静好,就是这般。

或许是当了母亲,又或许是有了正式名字,璐璐的调皮收敛了一些。璐璐当母亲的日子里,我刚好忙于俗事少回乡下。等再一次见到时,它母子失散多日,送人的送人,夭折的夭折,璐璐变得有点安静。毕竟是它自由日子里的爱情结晶啊,也是它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在它的一生里,第一次面临生离。

母亲要回城带孙女了,想将璐璐放生,我们不肯,于是说服奶奶和小叔收留璐璐,极力渲染璐璐的光辉形象,还强调这是一只能带来好运的狗。璐璐寄居小叔家的日子开启了,两两相对的还有小叔家的另一只狗,加上不肯进城生活的奶奶。对璐璐而言,只不过是从一所房子到另一所房子的转换,村庄还是村庄。

偌大的乡村,一人一犬的模式太多了。村里的狗,多是土生土长的,没有乡愁的概念。在它们眼里,村庄就是它们的天与地。对璐璐而言,它的天地是奶奶经常出出入入的三所房子,相距不远,凭借气味,它都记住了。村里的狗,只有两种生存形式,要不和璐璐一样被拴系家养,要不就是四海为家的流浪狗。它们比不得城里的宠物狗,对它们而言,活着就是活着,哪来那么多道理。

璐璐在小叔家的栖居之地更加简陋,其实就是一堆钢管的边上,几块木板铺就,略高于地面。小叔家紧挨着马路,一有风吹草动,璐璐会很尽责地和它的伙伴此起彼伏地练嗓子,使耳背的奶奶能捡拾其中一只叫声的尾声,判断有没有人来,需要不需要下楼开铁门,等等。就像我们回去看望奶奶,必然经过这几步骤:先敲铁门,璐璐和伙伴惊觉狂吠,我们叫声“璐——璐”,铁门内一下子又宁静起来,此时再把脚探入铁门下晃动几下,于是,奶奶便知道有人来了。

璐璐在小叔家,好像过得和奶奶一样寂寥。

子孙辈央求奶奶来城里生活,奶奶总不答应,有时拗不过,上来一两天,就急着要回。她挂念的是家里的两只狗。小叔家的那只狗后来生病了,死了,就剩下璐璐了。又后来,奶奶和小叔闹别扭,搬回我娘家住了。璐璐,又重新回到它度过少女时代和母亲时代的地方。

一耄耋老人住乡下实在不方便。前阵子,奶奶又感冒了,惹起“众怒”,被“强制”带到城里。一致打定主意不让奶奶独自在乡下生活了。璐璐,被放生了,成了村里的流浪狗。

才住上几天,奶奶就吵着要回家。奶奶的心里亮似明镜。妹妹陪同,微信里说一回来就看到璐璐守在后门,一见到她们回来就兴奋摇尾迎来,还说奶奶流泪了……我黯然了,可以理解。眼前总晃动着璐璐的身影。不知道成为流浪狗的它,那几天是不是一直徘徊在村头,一遍遍地念着气味循着气味,在等待此生它最熟悉的身影?失望,再失望,然而,它还是要等待。

如果璐璐能说话,是不是在见到奶奶她们的一瞬间会兴奋和委屈:“可把你们盼来了!为什么扔下我?”可是爱的潮水已湮没之前的怨恼,它以为主人回来了,它一摇尾,当下就是安稳与幸福。

只是,璐璐不知道,它这次真的要面临人生的第二次生离了,有些无奈,甚至有些残忍。想将它托付给乡人,可是有谁愿意外加一犬在寂寂日子里?小区更无璐璐容身之地……回城后的奶奶,站在33层高的楼上,连声说可怜,说那是重情的狗。

奶奶说回去几天,璐璐随前跟后,形影不离。前两天估计生病了,在后厢房一天不吃不喝。奶奶狠心将它赶到外面,叨唠它自己找草药治疗。一整夜,璐璐就在后门蹲着。仿佛只有这样,闻着主人的气味,它才能安心。不知今天身体恢复了没,奶奶的牵挂绵绵长长。

我们的牵挂也绵绵长长。它是怎么解决温饱问题的?村里可有它重寻快乐的惊喜,譬如能见到自己的孩子,母子相认,相依相伴?

起风了,母亲念叨着要回乡,在后门搭个窝,坐东朝西。璐璐流浪累了,想睡觉了,想气味了,就回窝。

小区外散步,遇上几只土狗,忍不住多看几眼,幻想璐璐也在。想想乡下距离城里近二十公里,难保哪一天它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而更多的时候,璐璐,和那些老人一样,有时枯坐,有时三两一起咀嚼渐渐模糊的记忆,有关乡村,有关寂寥。太阳西落东升,秋风渐紧北风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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