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今日惊蛰,这个节气通常被人感觉有惊雷要奔赴要触发。韦应物《观田家》:“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在我老家有一句谚语:“雷霆未惊蛰,雨水四十日。”今年惊蛰之前,此地似乎未听见雷声。
《周礼》有云:“凡冒鼓必以启蛰之日。”启蛰就是惊蛰,古代人们认为,惊蛰这天,天庭有雷神击天鼓,故有惊雷,人们借此机会祭雷神,以表达对大自然的崇敬之意。
无论惊蛰还是惊雷,都带着一个“惊”字。鲁迅有诗云“于无声处听惊雷”,惊雷是会惊醒人的,那么,惊蛰该惊醒谁呢?倘若温和一点,不妨叫“唤醒”,但似乎又太文艺了些,索性,直接用“叫醒”吧。
突然想起一句耳熟能详的话:“你怎么可能叫得醒一个装睡的人,正如,你永远感动不了一个不爱你的人——这就差不多是:等一个无心于你的人,如同在机场等一艘船,在海上等一辆车,在六月等一场雪。”
惊蛰来了,该叫醒谁呢?或者是,谁该被叫醒?“醒”字可以搭配出许多有意思的词:苏醒,觉醒,醒悟,清醒,提醒,睡到自然醒,如梦初醒,半梦半醒……我的一位画家朋友笔名“半醒子”,大概总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吧。
据说“醒”字的由来还是挺有趣的。相传有个叫仪狄的人,看到禹王治水很辛苦,就把自己酿造的米水给他喝。禹王一喝感到香甜可口,就把一罐米水都喝光了,然后很快就感到头重脚轻,便倒在地上。卫士们以为仪狄要毒害禹王,便治仪狄死罪。但是医官诊断:禹王呼吸正常,只是脉搏快了一些。
次日早上,禹王睁开了眼,了解前因后果后,便请来仪狄,问他给自己喝的啥东西?仪狄说这米水没有名字,便叫禹王给起个名,禹王说:“我是昨天酉时喝的,酉时的水,那就叫‘酒’吧。”禹王接着说:“喝酒之后不省人事,像卒(死),那就叫‘醉’吧。”这时医官说:“您是昨天酉时喝酒醉倒,今天太阳升起复生(日生),这该叫‘醒’了。”
由“醒”字派生出来的语言文字就很多了。譬如欧阳修《醉翁亭记》:“醒能述以文。”柳永《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史记·屈原列传》:“举世皆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醒世姻缘传》里童奶奶道:“这话我不醒的。”如此等等。
《动物世界》里有一句如雷贯耳的解说词:“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山林的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气息!”“万物复苏”其实就是一个“醒”,天地万物仿佛听到指令,纷纷醒来。记得小时候,大人们说:“惊蛰一过,冬眠的虫子都醒了,此时驱虫效果最佳。”于是,撒石灰,烧艾草,烟熏火燎,熏得满地都是。
南方的天气比较湿润,不少蚊虫可以安全过冬。蚊子历经了一个冬天,居然不死,虽有些精瘦,块头却越抻越大,四处嗡嗡作响。它们似乎不用叫醒,就直扑春天。看着蚊子在眼前飞来飞去,又逮不着,只好深深叹了口气:“春风十里不如你,不负春光不负己”——由你去吧。此时,突然就想起一溜段子——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
不要牵挂妹,妹只是两行泪;
不要恶搞姐,姐会让你吐血;
不要小看弟,弟可是兴奋剂;
不要羡慕爹,爹只是个神话;
不要忽略妈,妈当年是朵花;
别老想着姨,姨让你脱层皮;
不要忘记爷,爷落下一只鞋;
不要蔑视叔,叔也曾出过书。
这个段子可以说给在春天里不用叫醒的蚊子们听,当然,它对于许多人似乎也是个“提醒”。我想,在这个节气里,最好的还是叫醒自己,并且打开自己。
叫醒自己,就是放下欲望,放下执念,人生才能觉醒,才能超脱。然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叫醒自己更加困难的事情了,上述那些“迷恋哥”“牵挂妹”之类不着边际的事,其实就是在“叫醒”。不累于情,不恋于物,不困于心——这些说说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所以就必须时时叫醒自己。
人生路漫漫,叫醒自己就像历史瞬间的某个驻留,它在本质上就是内心的一种唤醒,唯有如此,我们的内心才会饱满充实而又透彻流动。苏格拉底说过:“一万次的知识灌输,不如一次内在的唤醒。”苏格拉底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石雕师傅,在苏格拉底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亲正在雕刻一只石狮子,苏格拉底观察了好一阵子,突然问父亲:“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雕刻师呢?”父亲说:“以这只石狮子来说吧,我并不是在雕刻它,而是在唤醒它。”“唤醒?”“狮子本来就沉睡在石块中,我只是将它从石头监牢里解救出来而已。”
人生如雕刻,必须剜去不必要的部分,留下那些交织在历史之间的春色和生命。人世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能想象到处都是一首田园诗。我们退出那些熙熙攘攘,哪怕后撤一步,或许可以更清晰地察觉现实之中隐含的人生的张力……所以,我们必须时时“叫醒自己”。
惊蛰该叫醒谁?在惊蛰这个节气里,写下这一堆文字,其实是在叫醒我自己。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个“醒”,但如何保留所有的美好和善良,活脱脱地真真实实地“醒”在这个世界上,简单去爱你心之所爱,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大起来——这,才是我们的终极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