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宗建

▲曾鲸像

▲曾鲸 《王时敏像》

曾鲸（1564—1647），莆田人，字波臣，别称波臣父，晚号蔗园老人、蔗菴、蔗第等，“波臣画派”创始人，中国肖像画大师。曾鲸毕生从事肖像画创作，艺术活动主要在南京、苏州、上海、杭州、余姚、乌镇等地。《中国绘画史》誉其肖像画，在明代近三百年“首屈一指”。

生平

曾鲸生卒年，常见有两种说法。一说曾鲸生于1568年，卒于1650年；二说曾鲸生于1567年，卒于1649年，包括《艺林年鉴》也持此说。以上两说均认为其享年83岁，而《福建画人传》则作82岁。真相如何？且看有关史料。

据清代学者黄宗羲《南雷集五》《题张子游卷》云：“庚申年（清康熙十九年，即1680年）邂逅子游时，言其师卒于丁亥年（清顺治四年，即1647年），年八十四。”

这里所说的“年八十四”，应为享年84岁，按古人习惯说法是“虚岁”，“实岁”当为83岁。而明代著名画史专家姜绍书著的《无声诗史》记载“曾鲸年八十三终”（是指实岁83，享年84岁）。这里的“年八十三终”是指从哪年生算起，到哪年去世（终）为八十三。而古代生卒年算法：生年是指从哪年生算起（曾鲸生于1564年），卒年是指哪年去世（曾鲸卒于1647年），终年是指去世那一年减去出生那一年（曾鲸1647-1564=83岁）。之前几种说法：

1650-1568=82岁

1649-1567=82岁

以上两种说法终年均为82岁，享年83岁。其与姜绍书记载的终年83岁，或与大学者黄宗羲及曾鲸学生张子游所言曾鲸享年84岁，均没有相符，实误。

曾鲸学生张子游向黄宗羲明确陈述：言其师卒于丁亥年（1647），享年84岁，这是从不同角度计算而来，没有矛盾。因姜绍书与曾鲸同辈，故曰曾鲸年龄为终年是实岁。而张子游乃曾鲸学生，所以张子游回答学者黄宗羲言其老师曾鲸的年龄，系指享年，虚岁84岁。

《题张子游卷》还有一段珍贵史料，言及明崇祯十一年（1638），曾鲸到浙江余姚，为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写像。明崇祯十四年（1641），黄宗羲寓居南京鹫峰寺，曾鲸又与其比邻而居，常造访黄宗羲宅：“每至薄暮，波臣过我寓中，邀往书屋。余不能酒，黄花绿茗，杂以果饵，出其所蓄书画、古奇器观之。”一年后，黄宗羲、曾鲸因故失去联系。直到清康熙十九年（1680），黄宗羲偶然遇见曾鲸的学生张子游，方知曾鲸“晚年目不能细视，为牛首僧画八十一代祖师像，遂终焉”，不禁感叹惋惜。

黄宗羲系当时著名思想家、大学者，且曾与曾鲸“比邻而居”。姜绍书是曾鲸的好友，而张子游则是曾鲸的学生，关系密切。根据他们所述的曾鲸生卒年史料，更为真实可靠，具有权威性。因此，笔者推断，曾鲸生卒年为1564年和1647年，即曾鲸生于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卒于清顺治四年（1647）。

里籍

明末清初学者徐沁（1626—1683）著《明画录》（成书于1677年，距曾鲸卒于清顺治四年已30周年）。作者记载曾鲸（附子沂）条：曾鲸，字波臣，闽晋江人（实误，应是“莆田人”）。

民国著名学者陈寅恪著《柳如是别传》第五章（三）录钱谦益诗第二十五首云：“风掩篱门壁落穿，道人风味故依然。莫掸瓠子冬瓜印，印却俱胝一指禅。”（钱谦益自注：“曾波臣之子剃发住永兴寺。”）

寅恪按：牧斋此首为曾氏父子而作。《明画录》云：“曾鲸，字波臣，闽晋江人，工写照，落笔得其神理，万历间名重一时。子沂，善山水，流落白门，后于牛首永兴寺为僧释号懒云（注：谭扫菴《诗存》，当号漱云也）。可与牧斋自注相参证。”

民国大学者陈寅恪先生也引用徐沁《明画录》观点：“曾鲸，字波臣，闽晋江人。”徐沁在《明画录》中为何会把大名鼎鼎的明末清初人物肖像画家曾鲸的里籍地，误作“闽晋江人”呢？

为此，笔者有必要对曾鲸的祖籍和里籍（即曾鲸的籍贯）进行探索考证甄别，钩沉史实，避免误载，以讹传讹。

曾鲸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写《柳敬亭像》自题款署“崇祯庚辰重九，蔗园老人写于秦淮畸舍，曾鲸”，铃“曾鲸之印”。笔者从此对曾鲸晚号“蔗园”作深入探由考究。我们知晓古代书画家自号有的会取好几个，但在多个号中往往会有一个是作者取自家乡的诞生地或居住地。例如，比曾鲸稍长十多岁的明代莆籍宫廷大画家吴彬，其于明万历十六年（1588）游历四川岷江作《岷江揽胜图》（南京博物院藏）时，在作品上款署自己的号“壶谷山樵”吴彬，彰显自己家乡诞生地是“壶（莆田壶公山）谷（谷城，指莆田黄石）。”吴彬早年在莆田壶公山麓筑“壶中草堂”，因自己是壶公山麓谷城山人，故在“壶谷”后自谓“山樵”，号“壶谷山樵”，标明自己为莆田黄石人。

同理，我们通过查考曾鲸在作品上款署自识“莆阳曾鲸”“莆中曾鲸”“莆田曾鲸”获悉曾鲸为莆田人。

若我们想进一步探知四百多年前明代著名画家曾鲸莆田的具体里籍地，目前暂时又无法从史籍中查获。故笔者亦尝试从曾鲸晚年自号入手探踪，发现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曾鲸作《董其昌像》款识：“蔗菴曾鲸写照”。明崇祯十三年（1640）曾鲸作《柳敬亭像》款识，署自号“蔗园老人”，曾鲸晚年还有一个自号“蔗第”。曾鲸晚年自号“蔗第”“蔗菴”“蔗园”，皆带有“蔗”字，曾鲸自号透露其家乡莆田里籍地当有甘蔗。也流露出曾鲸晚年身在他乡，深深思念自己故乡之情。

考查“蔗第”之“第”字，古意有：第宇（官邸），第舍（宅第，住宅），第屋（第宅），第馆（第宅），府第（宅第）。故笔者初断曾鲸此“蔗第”意为：曾鲸里籍地系居在种植甘蔗旁边之宅第。

考查“蔗菴”之“菴”字，古意有：园形草屋（文人的书斋亦多称“庵”，如“老学庵”“影梅庵”，古人亦喜在居河之湄，结划为庵。此“庵”与“菴”同）。故曾鲸晚年自号“蔗菴”，明确透露曾鲸里籍地居家（曾鲸家乡西漳村有天花庵至今尚存），附近种植甘蔗，曾鲸可能出生在文人之家，上辈居河之湄，结庵而居。

考查明代莆田地名“蔗园”，即“甘蔗园”有关史料获悉，宋、元时期，莆田有三个地方大面积种植甘蔗，形成“甘蔗园”。其中仙游县两处，莆田县也有一处，其位于莆田县东北十多华里的仁德里。

明代弘治时期（1488—1505），莆田县划分为7区，30里，其中二区含仁德里，仁德里辖八村：长丰、七步、澄渚、陈墩、大沟、吕埭、吴刀、魏塘，河流环绕村庄。

莆田曾氏入莆有三支，其中一支宋代绍兴年间由泉州入莆田延兴里南箕堤头，后来由南箕迁入西漳村（今属拱辰长丰）。泉州十世草堂公讳珍，官居翰林博士，即曾氏始祖之一。

《莆阳曾氏族谱》载：“曾氏郡望为山东鲁郡。曾氏之入莆也，始于宋，其由南箕之入西漳也，始于元。西漳则由南箕迁。南箕则由泉郡徙，泉郡则由吉折，吉折则由长沙武城分迁。莆祖则由宋草堂徙，西漳祖则由元艾轩迁。”

故曾鲸晚年自号“蔗园”“蔗菴”“蔗第”意指莆田里籍地，与明代莆田县武化乡仁德里辖地相符。曾鲸应是西漳村（今属莆田市荔城区拱辰长丰）曾氏艾轩公后裔。

综上所述，曾鲸应为莆田人，而非“闽晋江人”，有曾鲸作品款识“莆阳曾鲸写”为证。

儿孙

笔者多次赴江苏南京，浙江余姚、嘉兴、桐乡等曾鲸生活居住地和艺术活动地进行实地考察，并查考《嘉兴府志》《桐乡县志》《乌青镇志》以及莆田人刘尚文撰的《莆画录》等文献史料，获证曾鲸一家三代善画。有关曾鲸、曾沂、曾镒条目文献记载内容如下：

曾鲸，字波臣，莆田人。流寓金陵，写照入神。（金陵璞事）

曾鲸，字波臣，闽人。善写照，妙入化工，自秣陵（金陵，南京）至青镇（今浙江桐乡乌镇），营别业居焉。释方择赠诗：“白门（南京）为客倦，此地喜偏幽。”是也！（桐乡县志）

 《乌青文献》中记载：“曾鲸，字波臣，闽人。来寓居乌镇竹素园，善丹青写照，妙入化工，道子、虎头无多让焉。里中属写者众，今皆宝之，以为名画，不徒因先。”

《嘉兴府志》载：“曾鲸，字波臣，闽人。居乌镇，善写照，时称化工笔，从游得名者甚众，从子镒（注：‘从子镒’疑误记，应为‘鲸孙镒’），工绘人物、花鸟。”

《海盐县志》称曾鲸：“开辟门庭。前无古人。”

曾镒，字受伯，曾鲸之孙。善画人物、花鸟，能世其业。（吴志参《无声诗史》）

曾镒，字受伯，莆田曾波臣之孙。寓邑之清风里，其画人物小照，不愧祖风。

诗词

笔者考证曾鲸40岁前已经抵达南京，且能即兴吟诗，极具诙谐。据明代莆籍学者姚旅著《露书》卷十二《谐篇》载：甲辰（1604）冬（曾鲸时年40周岁）夜集秦淮，酒中行隐令。

谢少连（诗人，曾鲸挚友）曰：“一对好夫妻，不应娶个小。只为心不平，终日打不了。”乃金鼓也。

曾波臣曰：“朝出兰房暮即归，长干相守不相违。桩前犹有啼痕在，只恐明朝又别离。”乃牛也。

盖兰者，栏也；干也，竿也；桩者，庄也：啼者，蹄也；离者，犁也。

另有清代郑王臣著《莆风清籁集》（卷·二十八）收录曾鲸诗文：

赋得丹灶

仙人渺何许？遗迹竟萧萧。

伏火明还灭，轻烟锁又销。

草香犹昔日，砂冷到今朝。

误作黄梁梦，寻来路转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