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合浦

2024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是妈祖诞辰1064周年纪念日。习惯上大家都称这个日子为“妈祖生”，或“娘妈生”。其实它是一个文化节，《中国文化节》一书就将其列为中国人要欢度的文化节日之一。这和我们将“妈祖信俗”定义为“文化”而非“宗教”是一致的，也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妈祖信俗”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是一致的。

关于妈祖诞辰，我有许多相关的记忆。谨将那些抹不掉的杂七杂八的记忆稍作整理，恭录于下，权当一瓣心香，敬献予海上女神妈祖！

一

虽然我对妈祖信俗的了解较晚，是1985年初调到莆田市政协机关工作后才开始接触并渐渐了解的，但是我对妈祖诞辰的了解却很早。原因是1978年我结婚时从莆田县文化馆的单身宿舍搬回位于城关大路街杨亭里的老家居住。有家就有邻居，过去那种亲密的邻里关系，是现在住高层套房的人根本无法体会到的。我家隔壁住着一个老太婆，名字叫“弄里”（莆田人有将地名当作人名的习俗），那时已经七八十岁了；“弄里”的对门就住着患难时曾义无反顾帮助过我的阿水大妈（就是曾经将文峰宫妈祖神像偷偷藏在家里的人）；再往前一点点，住着一个经营玻璃切割的大妈，名字叫“刘花”，也是七八十岁了。巧的是这三个人都是娘妈（现在普遍称妈祖）的虔诚敬仰者。1978年是中国迈向改革开放的转折之年，一切都在复苏，包括当时的娘妈信俗，也渐渐少了禁忌，可以在大妈们相处的时候偶尔念叨几句了。有一天她们仨在我家大门口的大埕里聚首，商议第二天一起去湄洲岛的祖庙拜拜的事。我出于好奇，问她们：“明天是什么日子呀？”她们齐声回答：“三月二十三，娘妈生！”我听后不禁愕然。因为1965年初我曾随莆田县实验二团（原戏曲学校）赴湄洲岛演出，知道城关至湄洲一路艰辛，40公里坑坑洼洼的土路，加上坐木船渡海，莫说老太太，就是年轻人也有点吃不消。谁知年纪最大的“弄里”说：“‘娘妈生’去湄洲祖庙叩拜是一年中的大事，不管怎样都要去的！以前未通公路时我们曾经走路去叩拜……”

那时我对妈祖信俗的巨大魅力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她们真的十分虔诚，一种发自肺腑的虔诚。后来我慢慢能够理解她们了，知道她们才是妈祖信俗的“基本盘”，对妈祖信俗的传承与延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犹如湄洲祖庙的重兴，最初的发起者和实践者也是三位大妈，即俗名“阿二（薛亚兰）”“阿六（高春妹）”和“阿八（林聪治）”，她们“三股打成索”，冲破重重阻挠，克服万千困难，义无反顾地迈出祖庙重兴的第一步！如今“阿二”“阿六”“阿八”都已仙逝！饮水不忘掘井人，我们应该向她们致敬！

二

1986年10月，时任莆田市一届政协主席的林文豪，接受中共莆田市委常委的指派，赴湄洲组建湄洲祖庙第一届董事会并兼任董事长。原来在祖庙领头的阿八（林聪治）任常务副董事长。这是一个看起来身份悬殊、十分“奇葩”的组合：林文豪是厦大毕业生、老地下党员、正厅级官员，林聪治却正好相反，是一个文化程度低、无党派人士、地道的农家妇女。他们俩反差巨大，却能在目标一致的前提下做到优势互补，配合默契：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林聪治负责吸引妈祖敬仰者尤其是台湾同胞来祖庙朝拜、寻根，林文豪负责决策和部署，负责组织专家学者做好学术研究和宣传介绍，让妈祖敬仰者知道为什么要拜妈祖。实践证明，莆田市委当初作出的决策是十分正确的。如今我们不得不承认，他们俩合作的两届董事会共十年，是湄洲妈祖祖庙复兴之路上的“黄金十年”！

林文豪甫任祖庙董事长，万事开头难，有许许多多事情必须做，这里不展开说，只说一件与妈祖诞辰有关的事，那就是过去一向由民间按习俗进行的妈祖诞辰祭拜，必须改为由董事会主持的正规祭拜，且董事长必须担任“主祭”。

关于担任主祭，林文豪一点都没有心理障碍，因为他的父亲林剑华于解放前就在湄洲祖庙参与过春祭，他的祖母祖父都是虔诚的妈祖敬仰者，据说其祖母也是每年逢娘妈诞辰必上湄洲祖庙叩拜，所以他只不过继承了前辈的祭拜传统而已。唯一让他踌躇的是，祭拜时的穿着。按说正式春祭必须着“礼服”，但此时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了，尤其是他还是莆田市政协主席，到底该穿什么“礼服”祭拜妈祖呢？颇费思量！

这时，林文豪像以往一样，遇到文史或民俗方面的难题，就去请教有“莆田活字典”之誉的林祖韩老先生。林祖韩思忖再三，建议穿着的礼服是：民国时期的长衫马褂。他的理由是：历代都有祭祀礼服，但古代的礼服如今穿上很像“戏服”（舞台上古装戏的服装），唯有民国礼服比较接近现代，没有违和感。

林文豪向来尊重林祖韩老师的意见。他觉得祖韩言之有理。于是布置下去，为祖庙董事会成员每人制作一套礼服。

1987年农历三月二十三妈祖诞辰日，我看到祖庙董事会的成员在简陋的二层办公楼里更衣后，鱼贯而出，步向祖庙寝殿（民间称正殿）。领头的是董事长林文豪，穿的正是民国时期的礼服：天蓝色团花长衫，外套深棕色团花马褂。常务副董事长阿八（林聪治）亦穿一袭天蓝色团花长衫，但不套马褂。其他男董事穿着与林文豪相同，女董事则与阿八相同。

乍见之下，我觉得怪怪的，好像走出来一队“历史人物”！但是看久了也没什么，习惯了。

在妈祖神殿中，林文豪首次作为“主祭”，率祖庙全体董监事叩拜如仪。此事一下子传遍湄洲内外，立即在社会上引起巨大的反响！

林文豪不仅在湄洲祖庙穿着礼服当主祭，后来还去澳门、台湾当主祭或陪祭。他穿着长衫马褂的主祭人形象多次上了央视新闻和省、市电视新闻，上了台湾各大媒体的新闻，在澳门当主祭时甚至由澳门电视台向全世界作现场直播！而杂志、报纸上报道的照片就数不胜数了！

三

在林文豪以莆田市政协主席兼任湄洲妈祖祖庙董事会董事长的十年期间，我一般是逢妈祖诞辰日清早就随他一起去湄洲祖庙参加祭祀和纪念活动，但是1994年是个例外。因为1994年的妈祖诞辰日，福建省旅游局和莆田市人民政府在湄洲祖庙联合举办“首届国际妈祖文化旅游节”开幕式。开幕式上将上演湮没近百年、首次恢复的“祖庙祭典”。我是“祖庙祭典”的主创团队成员之一。祭典经过我们团队从考察、研究、设计，到具体方案实施、认真排练，历时半年多，终于要在开幕式上亮相了！虽然我们对祭典演出的成功抱有足够的信心，但临演之前还是会有一些琐碎的事情需要提前准备好，因此，我破例于妈祖诞辰的前一天，即农历三月二十二到达祖庙。

巧的是我的好朋友陈章汉作为福建知名作家、书法家受邀出席，也于这一天到达湄洲。我们俩不期然相逢，喜不自胜。当晚，祖庙西轴线广场上灯火通明，章汉兄和我在广场上边散步边聊天叙旧，等待午夜吉时到来，相约一起去神殿上“头支香”。

其实，妈祖诞辰前一日，香客、游客已经如潮涌来，祖庙山早已被人群、烟雾、鞭炮声所淹没。是夜，我们看到满山遍野全是虔诚的妈祖敬仰者，许多人向祖庙借来草席，或在山坡或在殿堂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准备度过一个不眠之夜，和我们一样等待去上“头支香”。

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围在寝殿香炉前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把捧在手中的一炷清香插进香炉。烟火熏得谁也睁不开眼，可谁都不在乎。因为点上“头枝香”是蕴积已久的心愿，今天终于实现了，谁不高兴呢？

章汉兄和我也挤进人群，在大家倒计时的“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的声浪中，虔诚地将一支香插进大香炉中，圆了一桩心愿！

章汉兄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我说即使我年年妈祖诞辰都来祖庙祭祀，但插“头支香”也是平生第一次！

第二天上午10点，首届国际妈祖文化旅游节开幕式准时举行。期待已久的重新设计、排练的“祖庙祭典”隆重上演了！现场有海内外嘉宾和观众上万人，还有各种媒体的众多记者，所有人都感到震撼。其好评如潮，此处不赘。

章汉兄后来激动地对我说了他对“祖庙祭典”观感：“惊艳！气势磅礴、恢宏壮观，把妈祖文化旅游节推到了最高潮！”他回福州之后，很快就用他的“才子笔调”，洋洋洒洒，写了一篇散文，记叙“祖庙祭典”的盛况，发出他由衷的赞叹！文中佳句迭出，常常被我引用。

值得一提的是，数年后，全新的“祖庙祭典”以“妈祖祭典”的名称，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是主创者蒋维锬老师和主创团队诸同志所始料未及的事情；而接下来的这些年，号称“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妈祖祭典”却又被冠之以“动态继承”而不断进行“加工”“改造”“升级”，这更是我们都始料未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