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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一百年?
【发布日期:2024-07-10】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校园里,两位教授遇上了——

“哇,好久不见,你还如此年轻,看这样子你会活到一百岁。”

“哪里?哪里?一百岁太满了。”

“那就一百零一岁,101。”

“呵呵,活成仙了,那更不可能了。”

101”是个什么概念?博尔赫斯说过:“《一千零一夜》,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书名。”“一千夜”就是“永远”,“一千零一夜”就是“比永远还要远”,就是“永恒”。

2011年,我写了一篇散文《辛亥年的福州记忆》。其中写道:“那年辛亥,今年辛卯,从猪到兔,时光跑过了整整一百年。”

辛亥革命是我一直不敢触碰的题目,可那一回我终于忍不住。一百年前的辛亥革命,作为一个符号性事件,成为了中国近代史学的大题目。我试图在那里面穿越一些事件和人物,然而,有历史学者提出疑问:“一个事件,过去了一百年,我们究竟都拎清了些什么?”

有些问题似乎是拎不清的。比如辛亥革命的真正起因是什么?是不是“官逼民反”?比如辛亥革命的一个重要人物林觉民,他的24岁年轻的生命,被镶嵌在近代那段惊涛骇浪般的历史里,这段历史究竟是撕裂了他,还是成就了他?

我之所以写《辛亥年的福州记忆》,就因为福州出了这么一个林觉民,就因为辛亥年的革命之于福州是一种不可磨灭的记忆。林觉民的沉没是辛亥年知识分子的宿命。一个自小就高喊“少年不望万户侯”的书生,他的桀骜不驯和离经叛道,最终注定是要被历史“宿命”的。然而,林觉民们无论被历史塞进了哪个角落,都已经如同辛亥年密集的枪声一样,无可置疑地进入了历史,成为了一种永远。

今天,辛亥革命早就超过了一百年,我们依然可以随着记忆的碎片,去寻找那些过去,或许是生活,或许是生命,或许是更多未知的东西——这其实就是一种历史性循环。这种情形,博尔赫斯在《循环的夜》里说:“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在第二次循环中回来,就像循环小数那样重复;可我知道一个毕达哥拉斯的黑暗轮回,一夜一夜地把我们留在世界的一个什么地方。”

一个人能不能在第二次生命循环中回来?但至少,一个人会有几个的十年、二十年……冯骥才在《一百个人的十年》里,写到翻译《复活》《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的大翻译家草婴先生。草婴读了以后告诉冯骥才,说被他的文章感动了好几天。冯骥才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大翻译家说:“我才感动您一两天,可我被您感动了几十年。”当冯骥才在上海见到他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个瘦弱的老头,与托尔斯泰的浓重与恢宏以及肖洛霍夫的野性联系在一起。这就是一个人的高处——灵魂的高处。无论是十年、二十年,还是更长的时间,都难以将这种精神扑灭。草婴先生所拥有的,是许多人所不拥有的——这就是“毕达哥拉斯”的循环。

2010年,我到厦门大学拜访著名财政学家邓子基教授。我问:“邓老您带了多少弟子呀?”他回答:“硕士不知道有多少个,博士107个。”我说:“再带一个就是梁山泊108条好汉了。”话音未落,他连忙摆手,斩钉截铁道:“梁山泊108个好汉没有什么好下场,我要么不带了,要么再带俩,后来又带了一个,加上他自己一共109个。”2020年,邓老辞世。他的弟子的通讯录里,博士的确是108个,不知道老人家是不是真想带满109个,结果带到第108个时由于身体原因带不动了?

一百年、一百岁或者一百个,说起来都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数字。世间许多往事,不过才越过近百年。我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于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近年来,“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成为一句响亮的口号。将近一百年前的1925617日,鲁迅在北京阜成门内西三条21号的“老虎尾巴”里,对着院子里那两棵“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的凄凉和孤傲的枣树,写下这样的句子:“待我成尘时,你将见我的微笑!”那一年鲁迅44岁,他以“我”的名义,以一篇《墓碣文》,想“搅得周天寒彻”。一百年来,这一切依然那样浩瀚,又那样蜿蜒。

福州曾经出了个围棋天才吴清源。他在襁褓之时就随父母定居北京,后来又去了日本。按照日本拗口的“胜负师”围棋术语,他被称为天才“胜负师”,把一个个大名鼎鼎的对手斩于马下,天下无敌。电影《吴清源》的导演田壮壮在日本拍片时,和吴清源的助手在一家酒吧喝酒,一老者听说他们来日本要拜会吴清源,噔地起身一连鞠了三个躬:“吴清源是个神!”在这位老者眼里,吴清源就是落在棋盘中央的天元,傲视四方。吴清源曾经表示要活到一百岁,果然如同事先设计好了,不多也不少,刚好在一百岁时离世,许多纪念文字都认为“他挪到另一个地方下棋了”——无论活到什么时候,活在哪里,他都是“英雄儿女一枰棋”。吴清源的一百年里,如同呼啸刮过的风,全部是活起来的姿态。

然而,世上有多少个刚刚好活到一百岁的吴清源呢?这几乎就是一种奢望。奢望归奢望,我们每个人活着,究竟是浪花还是深流?究竟是轰轰烈烈还是默默无闻?只有年龄的落叶能够标示着运动的方向。不管怎样,年龄就摆在那里,你改变不了,生活的一切就如博尔赫斯的名句:“水消失在水中。”

《古诗十九首》有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一个人活在世上通常不满百岁,心中却老是记挂着千万年后的忧愁。这又是何苦呢?所以,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在理——好好活着,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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