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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报杉”旧话
【发布日期:2024-07-17】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多少年了,我一直对少时在乡下见到的电线杆怀有满满的记忆。

不期然读到一首诗《废电杆》:

把它插在这里的人

早已走了

 

纵横交错的关系

生活的分支器、紧固件先后撤离

世界仿佛被一根线扯断

……

小时候,经常会站在电线杆下面,抬头盯着上面挂着的陶瓷接线瓶。有一次被爷爷叫住了:“看什么?那有什么好看的?”我问爷爷:“上面不是有电线么?我们为什么没有电灯?”“那是‘电报杉’,专门接电话和有线广播的。”

“电报杉”——这是我们乡下的叫法,意即电线杆是用杉木做成的。那时,有的“电报杉”根部被虫蛀或者腐蚀了,就在边上伫立一根石柱,用大号铁丝将它捆绑加固。我们村的小学紧挨着福厦公路,路旁的行道树是乌桕,还有一排的“电报杉”。“电报杉”经常被同学用小刀和铅笔涂鸦,上面写着各种各样的文字。记得上小学二年级的我,曾经在一根“电报杉”上写了两句:“我长高了,你为什么不长高呢?”

那时的“电报杉”是有编号的,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定位。如果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告知在几号“电报杉”位置,就会及时找到。小时候经常看到电工爬杆修理或接线,用一种铁制带齿弯曲的专用爬杆工具,一头固定在脚板上,两只成对。电工爬杆时,将那些齿扎在杆上,双脚交替着一步一步往上爬,登上电线杆的顶端进行作业。

据说日本是世界上“电线杆大国”,每年要新栽7万根电线杆,因为日本电缆地下化成本比栽电线杆要高出许多。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和日本社会经济学家松原隆一郎,两个人合写了一本书《无电柱革命》,透露出日本约有3552万根电线杆。

后来,我离开了家乡,那些“电报杉”换成了水泥杆,再后来通电了,就又换成了高压线塔。“电报杉”终究被废弃了,估计都成了灶膛之物,噼噼啪啪地在那里发生了一场又一场激烈的争辩。

前不久,回到老家参加了一场高中同学毕业纪念聚会,遇到了当年在公社广播站当播音员的同学。当时我被公社借去做“农业学大寨”宣传报道工作,每天上午,例行把公社办公室主任审改好的稿子,送到位于公社影剧院的广播站,交给这位女同学。她预读了下,打开扩音器开关:“XX公社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我走出影剧院,听到大街小巷里传送的,都是我的“杰作”,不由得有点小满足,抬头望了望那些“电报杉”,心想电波里流淌的不就有我的思绪我的心血吗?

20世纪70年代,革命样板戏流行。某一日省报四个版面全文刊登了《红灯记》剧本,我弄到了那张报纸,当夜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听着有线广播里播放的《红灯记》全剧,对照着报纸,逐字逐句地读(听)完《红灯记》,足足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奶奶为煤油灯加了满满的一次灯油。

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有线广播是我们除了报纸唯一能够获得信息的工具。那些经过“电报杉”传送过来的广播,就是最权威的声音,就是真理。作家余华读小学时,他和一位同学有过一个争论:太阳什么时候离地球最近?这位同学认为是早晨和傍晚,因为早晨和傍晚的太阳最大;而他认为是中午,因为中午的太阳最热。结果争来争去谁都不服谁,最后余华冲着同学大声喊叫:“鲁迅说过,太阳中午的时候离地球最近!”他搬出鲁迅,一下就把同学打垮了。有同学小心翼翼地问他:“鲁迅真的说过这话?”他继续胡编道:“以前我不知道,是今天早晨在广播里听到的。”广播,成为了人们无可辩驳的工具。

父亲每一次从省城回老家,都带着一台上海产的“美多”牌收音机,放在床头。等父亲出门时,我偷偷地把它打开,听到中波里播放着中央台、省台的节目,觉得特别惬意。心想,这无线电波原来如此奇妙,根本不需要“电报杉”了。后来,我无意中看到父亲搁在老家的一本《怎样装矿石收音机》,就到在县广播载波站工作的亲戚那里,弄了几个三极管、二极管等零件,组装成一台二极管收音机。乡下没有电,电烙铁不能用,就去借了一把普通烙铁,插在炭火中。三极管的焊接速度必须在三秒内完成,时间长了就会烧掉。等我把烙铁从炭火中拔出来时,温度急剧下降,老焊不住,只好一直焊,结果焊坏了好几个三极管。好不容易歪歪扭扭把一台矿石收音机弄好了,接收信号太弱,只好让小伙伴们帮我在屋顶架设天线,记得那根天线是用竹竿做成的。一打开,我终于听到一声呼号:“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广播电台”(现在已经改为“海峡之声广播电台”)。到了晚上,我又打开收音机,这次听到了邓丽君的歌声。

20世纪80年代,街上那些戴着蛤蟆镜、穿着喇叭裤,手提录音机播放最多的,还是邓丽君。上海电视台一位女编导讲述,台里有一年轻人,每一次听到邓丽君那两句“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时,就情不自禁,泪如雨下。央视也以“十亿个掌声”为题,连播三期邓丽君特别节目。

如今,“电报杉”已经消失了,只能成为人们的一种如同它那样高蹈的怀想。然而无论走到哪里,对于它,我们这一代人都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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