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莲
在电子秤普及之前,老家农村每家每户都有一杆秤,是那种老式的秤:秤杆木质材质,光滑亮堂,上面刻着点点金黄的秤星,秤杆两头用黄铜镶包,严严实实,精致玲珑。在秤杆的顶部,系着用尼龙绳搓成的两个秤纽,分别称为“头纽”和“二纽”,用以拎起秤杆。秤杆下吊着月牙般的铁质秤钩,用以挂东西,并配有沉甸甸的铁秤砣。
秤杆、秤星、秤纽、秤钩、秤砣的完美组合,相互相承共同托举起“天下公平”这一使命。
秤在庄稼人手里用处可大了:家里老母鸡生几个蛋称下卖给贩子;宰鸡杀鸭之前称称到底养了几斤;秋收时节晒干的谷物称称产量如何……我家也有一杆老秤,但和别人家有些不一样,它长年累月泛着油腻腻的光,因为父亲卖肉天天用上它。
父亲壮年时去过福州、顺昌打工好几年,后从顺昌返乡改行到西埔食品店代销卖肉,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记忆中,每天凌晨两点多,父亲就挑着那担里面装着秤、咸草等卖肉工具的藤篮,从五里亭自然村徒步到西埔食品站。到达食品站还要帮忙烧水杀猪等,然后再挑着猪肉到五里亭镇头贩卖。起初,猪肉一斤才七毛五分,食品站直接把猪肉分割成每份重量一斤三两三,并用咸草捆绑。父亲每卖出一百元猪肉就可获得一块五的报酬。
父亲为生计而奔波的脚步,在苍茫的大地上“嗒嗒嗒”踩响,往返西埔自然村和五里亭自然村这条乡野小路上,留下了父亲不计其数的脚印。尤其在隆冬,空旷的乡野上凛冽凄厉的寒风在嘶吼,路途需经过“十八弯”山脚,那里坟墓遍地,乡民们都说那地方阴森森吓人。父亲不是不怕,只是养家糊口的责任已化成一股股胆量和勇气,促使他从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在我心中,父亲是黑夜里的一只萤火虫,微弱的光虽不能照亮寒夜,却足以坚定他养家糊口的目标。
最艰苦的日子要数每年隆冬风雨天气,父亲头戴斗笠,肩挑一担装肉的藤篮,身披蓑衣,脚踏水靴,踩在泥泞的小路上,比平常日子辛苦多了。有一次,父亲在经过西郭自然村的一条水沟时不慎摔了一跤,秤砣从藤篮里骨碌碌滚到水沟里。丢了秤砣秤就没了用武之地呀!父亲只好蹚下水沟捞秤砣。水淹没膝盖,他在水沟里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捞到秤砣,他冻得发抖,继续赶路……
暑来寒往,时光无声流淌。父亲辛苦奔波,母亲慈爱和气,虽是粗茶淡饭,但我们四姐妹健康成长。逢年过节父亲会多拿点猪肉卖,大姐向父亲提出,她在路上接应父亲替他挑一段路程。父亲不接受大姐请求,他担心大姐肩膀稚嫩压重了不长个。但懂事孝顺的大姐逢年过节仍坚持替父亲挑一段路程,帮助父亲一起撑起这个家。身体不好的母亲每次总心疼自责地说:“这活本该是我去担当的呀!”
父亲心算能力特别好,猪肉往秤钩上一挂,右手拎起秤纽,左手滑动秤砣,眼晴瞄了一下秤星,猪肉的价钱就能马上报出来,从不用算盘。有时围了好多顾客乱哄哄的,丝毫不会干扰了他的心算能力。空闲时,父亲会拿块湿布把秤从头到尾细细擦拭一番,然后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藤篮里。
几十年的卖肉生涯,父亲从不少斤短两,口碑好,回头客特别多。每次称肉时,他总是让秤的尾巴翘得高高的,让每位顾客都满意而回!
除了卖肉,父亲为人厚道、热心。他常说:“做人,脚要伸长给人踩(意思是说做人要胸怀宽阔,让别人占点便宜)。”每逢贫苦人家因办家事前来买肉,父亲总是说:“肉先拿回去办家事,钱慢慢还!”在他去世后不久,有几户人家主动上门还猪肉钱,得知我父亲病逝,一个劲地抹泪:“实在人呀,不在了好可惜呀!”
儿时,父亲常常教诲我们:“咱家经济也不宽裕,但比我们困难的人家还很多,能帮尽量帮人家一把,就是乞丐上门,也别让人家空手离开,人家要是不困难,能出来讨?”父亲对自己特别节省,一碗饭下肚舍不得吃几口菜,一粒粮食也舍不得浪费,他常对我们说,浪费粮食要遭雷公劈!他一件衣服穿好几年依然整洁如新,路上要是看到一根柴禾,他都会弯腰拾起带回家……
权衡凭正直,轻重在公平。父亲,一个识不了几个字的地地道道的农民,用半生的风雨和秤打交道,他手中的那杆秤起起落落间,坚守了公平的本心!芸芸众生,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父亲不善于言辞,却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他平凡的一生:善良、厚道、热心助人,我想,这也是父亲心中的那杆秤,是留给后辈受用一生的宝贵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