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民
某个下午,一位女博士抱着一束鲜花,兴冲冲奔到厦门北站,她要去迎接一位名为“小船同志”的船长。
船长满脸堆笑地出站,女博士飞步上前,高声一呼:“船长!”船长把行李一扔,一把接过鲜花。女博士一愣,嘟哝了一句:“这花……”
船长:“这花……不是……给我的?”
女博士:“嗯……”
船长:“那是给谁?”
女博士:“是……给老师的。”
船长明白了,将花束递回给女博士。女博士是来接船长参加当晚的老师生日派对,她满脸通红,不知道该怎样向船长解释。船长倒是格局大,手一挥:“走,一起去为老师祝福吧。”
这是厦门北站的“惊艳”一幕。
我一下子就想起来,1986年,中央电视台引进一部译制片,意大利与好莱坞合拍的《车站》。在罗马中央车站,一个美国少妇与罗马青年发生了短暂的情愫,却又是不甘地终结。故事并没有展现这段不轨之恋的全过程,女主角似乎是笃定了要回归家庭,在痛苦中挣扎着结束这段露水姻缘,而男主角则处于爱的痴狂过程中,死活不肯罢手。
这样的情景我在一篇散文中读到过。多年前,在从哥本哈根开往瑞典的火车上,来自中国的汪博士邂逅了漂亮的波兰姑娘莫尼卡,他们不断地谈论着克尔凯郭尔和易卜生。汪博士问莫尼卡:“你喜欢哥本哈根吗?”“哥本哈根太甜了。”汪博士轻轻震了一下。是的,哥本哈根有着闻名北欧的啤酒街,满街散发着令人未饮先醉的酒香。当莫尼卡在寂静而昏暗的车厢接头处紧紧拥抱住汪博士时,汪博士对莫尼卡那种甜甜的姿态一直无法忘怀。汪博士说,莫尼卡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属于这个“甜”的世界的东西。这实际上是一次短暂的邂逅,尽管他们各自的心已经开始温暖。一位移居国外的中国学者目睹了这一情景,写下了这样的感慨:“可惜未婚的汪博士没有抓住这位漂亮而聪慧的姑娘,短暂相逢之后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让她远走了,从此恐怕难再相逢。”汪博士后来也不无遗憾地追忆着:“我记得失去联系后的我是如何在朋友面前掩饰我的失落,我还记得我是怎样在斯德哥尔摩火车站前徘徊,期望侥幸能与她相逢,再次淹没在她那澄澈得如同北欧的天空一般的目光中。”
尽管汪博士后来又有机会来到哥本哈根,但莫尼卡不知隐身在何处,已经无缘相见了,这成了汪博士久久无法释怀的一场梦魇。
相遇在北站,也许从此以后要成为船长和女博士一个美丽的追忆。追忆其实是美好的,并且具有一种时间的悬念。我不知道看过几遍华纳兄弟拍摄的电影《卡萨布兰卡》,影片讲述了二战时期,摩洛哥北部城市卡萨布兰卡有一家里克小酒吧,它成为从欧洲到美国的重要中转站。酒吧老板里克手里掌握着去美国的通行证,他突然遇到曾经的恋人伊尔莎。伊尔莎已经成了反纳粹人士维克多的妻子,这使得里克与伊尔莎的旧情复燃,两人面对感情和政治的矛盾难以抉择,里克对伊尔莎的深情让他选择牺牲自己的幸福而去成全自己心爱的人。结果,在卡萨布兰卡机场,里克击毙了阻止维克多和伊尔莎离开的德国少校,目送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奔向自由。这部电影不断地让我意识到当时人们的时间逻辑与感情观居然跟我们现在十分类似。影片里有几句这样的对白——
伊尔莎:“你昨晚在哪里?”
里克:“这么久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
伊尔莎:“那我今晚会见到你吗?”
里克:“我从来不计划那么远。”
这完全是时间的“相对论”,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有关,因为它们反映了一种特别的时间逻辑;而人们的感情观则同样囿于这个“相对论”之中,也就是“谁是谁的时间”的问题。
船长和女博士相约在厦门北站,他们有没有时间的“相对论”?他们在车站的时间其实很短,在奔赴老师生日聚会的出租车上,两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时间对于他们似乎远远不够。这就是爱因斯坦所说的:“当你坐在滚烫的火炉上一分钟,感觉起来像是一小时;但坐在一个漂亮姑娘身边一小时,却感觉像一分钟,这就是‘相对论’。”
那个时候,在厦门北站,在这两个人眼里,也许只是“两个人的车站”。前苏联有部电影《两个人的车站》,钢琴家普拉东的妻子开车撞死了人,为了妻子,普拉东甘愿顶罪。在审判前一个星期,普拉东赶回家见父亲一面。途中他经过一个普通的车站,在车站餐厅,他和美丽女服务员薇拉相遇了。两人一开始因为普拉东抱怨餐厅的服务而互相结怨,尔后,普拉东和薇拉越聊越投契,两人的爱情之火就在点点滴滴中点燃了,最终步入了爱河。普拉东入狱了,在家属探视日,薇拉千里迢迢赶来探监,两人在监狱外的木屋内度过难忘的一晚。在薇拉的帮助下,普拉东终获免刑,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车站”引发出来的故事如此委婉悱恻,因为是两个人,只有两个人才有故事。船长和女博士在厦门北站的故事其实很普通,然而他们彼此感到温暖。至少,“吾道不孤”。孤单有时候是一件难熬甚至可怕的事,因为少了一种际会。我曾经在2014年写的一则短语里提到一件事:在一座城市里,一位女孩去火车站送父母回老家,列车远去,她突然觉得长长的铁路就像是一个孤独的白日梦。白日梦终究成为了女孩子的一个心结,她哼着歌踽踽走出了车站。“自君别后,有谁听我弹箜篌”——谁是谁的时间?谁又是谁的“百年孤独”?女孩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很天真,如今却要独自成长,要懂事,要慢慢变老,甚至还要孤独。铁路是一种望断,那里有地平线的心和父母亲的缘。这个时候,女孩盼望着相遇,却只能在心里与自己相遇了;这种相遇不过是一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最终只能把梦嚼碎,独自去成长。
所以,相遇是一种缘,甚至是一种泪光盈盈的“痛”,无论此时,还是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