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祖泉
在以文教立国的宋代,教育的发展和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密切相关。正如名相王安石所言“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政教,故学不可一日而亡于天下”。同样,宋代莆田(时称兴化军)教育的发展既是当时经济文化发展的结果,又对当地文化水平的提升起着直接的推动作用,并最终对当地的经济发展起间接的推动作用。这种良性互动的结果,形成兴化军浓厚的重教兴学风气,即有规模壮观的官学(军学、县学)和遍地林立的私学(书堂、书院)。
广业书院 吴芹芹/摄
梯云斋 俞宗健/摄
夹漈草堂 林祖泉/摄
红泉书院 林祖泉/摄
涵江孔庙 吴芹芹/摄
北宋在经历了“庆历兴学”(1041—1048),“熙宁、元丰兴学”(1071—1078)和“崇宁兴学”(1102—1104)等三次大规模的兴学运动之后,基本上确立地方州(府、军)、县二级官办教育体系。其实,兴化军早在第一次兴学运动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军学和县学的二级教育网络,这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少见的。
先说兴化军学。明弘治《兴化府志》卷十五学校志载“宋重儒术,天下慕之。真宗咸平元年(998),有诏立军学。进士方仪、陈翊及邑人输钱30万”,购地于郡治东南处(今莆田擢英中学校址),创办兴化军学。首建正殿,塑先圣孔子、十哲像,绘从祀于两壁。第二年,方仪与弟方能、侄方慎言3人借应举抡才之机,晋京疏请官钱30万,先后建起三礼堂、步廊、崇阁等设施。至宋咸平六年(1003),兴化军学竣工投入使用。宋皇祐元年(1049),兴化知军陈执方“尝辟而大之”。
在此后的100年间,兴化军学屡经扩建,到了宋绍兴十九年(1149),兴化军学教授徐士龙向朝廷又争取官钱1300万,改建军学校舍为东庙西学制,新建学馆、广堂、崇文阁、砻石、泮池等。后又迁莆田县学于军学孔庙东偏,附建廪、藏、庖等房舍480余间。宋淳熙四年(1177),因“火毁学几半”,故兴化知军汪作砺于次年“尝葺军学”,并命名讲堂曰“道化”。宋淳熙七年(1180),兴化知军孙绍远为“道化”堂书写匾额。宋绍熙二年(1191),兴化知军赵彦励重建忠恕堂,在道化堂之左,为教授宿舍。
此时的兴化军学“制度宏伟,雄冠一时”;办学经费,“视他州为盛;在校学子,多达数千人。其规模之大,学费之足,生员之众,即便在全国也是罕见的,这与当时各地官学屡兴屡废的现象形成强烈的反差。难怪宋代人会发出“学宫壮伟,甲于闽郡”的赞叹。兴化军学实际上已成为名副其实的集教学、督学、举试、藏书、教化于一身的莆田文化教育中心。
再说莆田、仙游县学。其实官办的莆田县学和仙游县学的历史,都远远早于兴化军学。据史载,莆田县学始建于唐贞观(627—649)间,初址在郡治南隅,旧称莆田县夫子庙学,开元(713—741)间,唐代名臣张九龄为夫子庙学书写匾额。莆田县学一直办到宋绍兴(1131—1162)间,才改附于兴化军学。
而仙游县学(俗称文庙),则建于唐圣历二年至长安四年(699—704)间,是仙游古代规模最大的教育场所,学址在仙游县城西(今鲤城镇西门兜城隍庙)。宋咸平五年(1002),仙游县尉段全迁建于县署南面(今县博物馆),有正殿、讲堂、射棚(后扩为射圃)等,学门列戟,学宫庄严。宋人《仙溪志》载:“庆历八年(1048)修之,元祐九年(1094)复修之。宣和末,例废养士,学宫圮陋不治。”宋绍兴九年(1139),由邑人肇庆太守陈可大捐资倡众重建,仙游知县谢天民助其一臂之力而成。
宋乾道七年(1171),仙游知县赵公绸扩建大成殿、尊道堂和忠告、明伦、笃志、懿文、宣哲、诚意等6个书斋,宋代著名书法家米芾为“尊道堂”题写匾额。后又建瑞英堂、六经阁、祭器库、乐器库及土地祠、庖舍等。设学官有教谕、学谕、直学和学长。嘉定(1208—1224)初,仙游知县叶文炳在“尊道堂”后边分别建蔡(襄)公祠和叶(顒)公祠。宋宝祐三年(1255),仙游知县赵与泌又在“尊道堂”东侧修尊经阁,西侧建文会堂。次年,在尊经阁后面建朱(熹)子祠。整个规模是县学的全盛时期。
兴化县学的创办则相对较迟。明周华《游洋志》载,儒学原址在兴泰里(今仙游县游洋镇)。宋绍兴二年(1132),兴化知县詹卓然始建兴化县学于县尉厅。然以县学地方狭小,又迁移于三圣堂之东,规模日益扩大。后来,兴化知县朱棐创敷典堂,张钧建大成殿,黄逸建议道堂,梁录立适正坊,陆楠置藏书室;兴化县尉叶世美造祭器库,主簿周若思又建升俊、存诚、适正、时习、果行、兴贤等6个斋舍。学门列戟,外为泮池,池上有桥,美轮美奂。
尤其值得称道的是,自太平兴国四年(979)至德祐二年(1276),在兴化建军近300年的历史长河中,涌现出许许多多重教兴学的知军、知县和尉官。他们在宦海生涯中重视地方教育,关心地方教育,扶持地方教育的种种善举,给后人留下了十分珍贵的精神财富。
宋代地方官学规模颇大,学生众多,需要有较多的经费,才能维持学校的正常运转。从有关史料记载可知,宋代地方官学多渠道筹措教育经费,其主要来源有:一是由政府拨给修建学校经费和日常经费,这些经费有中央政府拨给的,但主要还是依靠地方政府。二是建立学田制度,为州县发展提供可靠的经费保证,如宋开禧元年(1205),兴化知军王居安“尝修郡学,拨废寺田十顷以佐学廪”;宋端平元年(1234),兴化知军杨梦信捐帑钱六十万,赎买学田以助学;宋嘉熙二年(1238),兴化知军张友拨废寺田租三百余斛以佐学廪,捐出积蓄二十万以赡学者,师生绘其像祀于学宫。三是收专项捐税以充学费,如加收酒税,宋崇宁二年(1103)令“诸路官监酒直,上者升增钱二,中下增一,以充学费;又如印卖契书,收息以充学费”。四是社会资助,如宋咸平元年(998)方仪、陈翊等诸生带头捐资30万创办兴化军学,这是史籍记载的莆田有史以来的第一次集资办学。五是靠其他各种途径,如以房租、刻印书籍等筹措学校经费。
与此同时,兴化军、县学加强对教育经费的管理,一般设有专管钱粮的会计。对分散出租学田所收的地租,均有账册记录,以备核查。同时,为防止学田和军、县学财产被侵吞,还设置贴基、石刻,将学田的田数、地租等刻在石碑上,作为长久凭证。
尽管官办学校规模宏伟,雄冠一时,但对于“儒风特盛”的兴化军来说,这只是一方面;而更广泛、深厚的文化则根植于民间的私学教育之中。在莆田,民办教育具有悠久的历史。如隋唐时期郑露的湖山书堂、郑庄的浔阳书堂、郑淑的巩桥书堂,林蕴的澄渚书堂、欧阳詹的福平书堂、黄滔的东峰学堂、翁承赞的漆林书堂、陈峤的北岩精舍等。到了宋代,莆田书堂、书院之盛冠于全闽,或称精舍,或称草堂,或称义塾,或称学馆,皆由名儒讲学授业。
据地方志记载,宋代莆田规模较大,影响较远的书堂、书院有30所,它们分别是:
东井书堂 在莆田县东二十里,地名红泉东井(今属荔城区)。宋绍兴十年(1140),林光朝在族叔林国钧的资助和聘请下,在此创办“红泉义学”,又称“东井书堂”,南宋状元张孝祥为该学堂题写匾额。刘克庄在《兴化军城山三先生祠堂记》中说:“初艾轩(光朝)来水南,学者空郡从之,而红泉东井之学闻天下。”明林文在《红泉讲道序》中也赞道:“吾莆自郑露讲学于南湖,在唐则吾祖(林)蕴、(林)藻、欧阳詹读书于泉山。至宋,艾轩讲道于红泉,由是文风大振,遂有海滨洙泗之称,其盛矣哉!”据史载,朱熹途经莆田时,特地到东井学堂去聆听艾轩的精彩授课,还称赞他:“说得道理极精细,为之踊跃鼓动;退而思之,忘寝食者数时。”
金山草堂 在五侯山涌泉岩之西。林光朝除了在东井学堂授徒之外,还与其族人林充、林褒在谷城山的松隐岩、国清塘旁的濯缨亭和五侯山的涌泉岩等地,构筑草堂,传道讲学。清陈池养在《濯缨亭》诗中曰:“艾轩讲学为莆倡,国清之塘成名区。人居金山来城山,平湖系揖频往返。横经蒲弄一席地,论德松隐三岩间。”
涵江书院 在莆田县东北二十里涵头处(今属涵江区)。据《兴化府志》载:“唐孔仲良为莆田县令,因家于涵头,岁久子孙流落为编民。宋朱文公(朱熹)过莆,访其宗派,为告郡县,改立至圣文宣王四十九世孙孔宜户。”宋淳祐五年(1245),兴化知军杨栋得知孔子后裔有居住在涵头时,便为他们建庙置田,与镇官郑雄飞一起创办涵江书院,供孔家子弟读书之用。宋景定四年(1263),兴化知军徐直谅向朝廷请匾,理宗皇帝亲书“涵江书院”四个大字赐之,被刻在高2.5尺,宽11.2尺的石上。
上林义斋 在莆田县东北三十里后黄(今属涵江区),黄问创办。以聚四方英俊,其学立有五规:一曰修身慎行,二曰立志抗节,三曰潜心经术,四曰学通世务,五曰限日收攻。
寿峰义斋 在兴化县东南二十五里处(今属涵江区),方泳、方洞兄弟创办。“以来四方贤士,岁不下五十余人”。
澄渚梯云斋 在莆田县西天尾澄渚村(今属荔城区),林安中创办作义斋。“将以教一族之英俊,来四方之明彦”。
东岩院 在莆田县城北东岩山(今属荔城区),刘朔创办。
植德堂 在莆田县西天尾白杜村(今属荔城区),方峻创办,聚徒讲学,鐅井舍旁,祷曰:愿子孙居官如此水。及卒,程颢作行状,范祖禹作墓道碑。
仰止堂 在莆田县城厢白湖村(今属荔城区),陈宓创办。因取“高山仰上”之义,以名其堂。
郑氏书堂 在莆田县木兰溪之旁(今属城厢区),郑耕老读书之处。
东湖书堂 在莆田县城厢南门(今属城厢区),黄绩创办。
木兰书堂 在莆田县木兰陂北(今属城厢区),郑安正创办。
东里书堂 在莆田县城厢东里(今属荔城区),黄仲元创办。
一经书堂 在莆田县城中东厢(今属荔城区),方万创办,留意经术,笃于教子,朱熹名其堂曰“一经”。
金石山书堂 在仙游县东北金石山南侧,陈襄创办。
菜溪书堂 在仙游县菜溪岩,陈易创办。
龙华书堂 在仙游县龙华寺,林彖创办。
澄坑书堂 在仙游县阳澄坑,郑侨创办。
东湖书堂 在仙游县城东东湖,陈尧道致仕后归隐于此,读书讲学,为文论道。
双林书院 在仙游县永兴里,茅知至以国子监助教归隐双林寺,后改建双林寺为双林书院。聚徒讲学,问鼎理学,世称“道南一脉”。
大飞书院 在仙游县城北大蜚山,喻畤倡建。以读书、为文自娱,以讲学、唱酬为乐。
夹漈书院 在仙游县东北麦斜岩,郑樵在此讲学。郑樵去世后,生徒改称为渔仲书院。
庄山书院 在仙游县园庄,王迈创办。
麦斜精舍 在仙游县东北麦斜寺南侧,谢洪致仕后,归隐于此,以传道授业为乐。
静和轩 在仙游县东北麦斜岩,董公偃不仕而隐于此,立轩设堂,修学养志,并聚徒讲经。
圆通堂 在仙游县东北麦斜岩,黄钟晚年隐于此,以讲学、著述为乐。
南峰学堂 在兴化县广业里南峰寺(今属涵江区),郑樵与小弟郑槱读书之处。
夹漈草堂 在兴化县广业里夹漈山(今属涵江区),郑樵搭建的著书之处。
溪东草堂 在兴化县广业里溪东,郑厚的读书之处。
芗林讲堂 在兴化县广业里芗林寺(今属涵江区),郑樵和郑厚的讲学之地。
还有许多知其书堂而不知其创办者,如莆田县的闽阳书院、考亭书院等;仙游县的东山书院、会元书院、文昌书院等;兴化县的平福斋、读书斋等。
莆田士子把教书育人视为神圣职业,以献身教育为荣。他们或功成身退,以教书为乐事;或无意仕途,终身以育人为业;或科举失意,转而讲授学问;或迫于生计,而受聘为师。涌现出如杨在尧、林迪、茅知至、林光朝、郑樵、郑厚、林立之、林彖、宋藻、黄补、黄绩、陈宓等一大批教育名家。
甚至连外地名人学士如朱熹等都前来莆田讲学授徒。“凡三至焉,趋风承教之士不少”,民间兴学的这种传统得到了进一步发扬光大,并转化为社会风气。书香飘逸,书声琅琅,“自井邑而达于田野,弦诵之声远迩相闻”,“市井田亩之徒,悉能识书、画、字”,“十室九书堂”等,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民办教育的普及为四方学子缅然而起,一心向学,进取科第,提供了良好的外界环境。
宋代莆田教育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另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亮点,那就是捐资办学蔚然成风。当时,捐资办学成为时尚。遍布兴化大地各个角落的众多书堂、书院、私塾都是由莆田人节衣缩食而创办的。史实表明,地方上的官员和百姓为了本地的文化、教育和政治利益,都十分注重教育事业,力图使乡里子弟有更多受教育的机会,然后参加科举考试步入仕途,从而达到提高本地区政治经济地位之目的。
更有意思的是,宋真宗的一首《劝学诗》,将读书、科考、入仕三者之间的联系以及带来的种种好处,描绘得淋漓尽致,确实影响了士人上百年之久。《劝学诗》云:“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逐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正由于这种“学而优则仕”思想的驱动,科举便成为当时对学子最具吸引力的事业。毫无疑问,这种劝学观念约定法成,习久成俗。
据宋人所云,时兴化军学生之多,学风之浓,十分动人。如仙游县“乡闾右学,后生不儒衣冠,不得与良子弟齿。岁时即先生旧德,以指授经术。其为词章,相与讲导,锻成一律。进取科第,若逢蒙之射而陶朱之贾。其失中而莫售者鲜矣。”这些士子努力向学、以儒为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应举入仕,归根到底还是受到科举取士的激励和推动。
同时,与宋代兴化人崇儒重学,读书人地位较高也不无关系。莆田自唐至宋,以教授为业者数不胜数,甚至有两三代相继为师者。他们虽然生活清苦淡泊,但能以推广教化、传播学术思想为己任,因而普遍受到世人的尊敬。此外,民间“天地君亲师”的观念深入人心,“隆师以重道”“父兄无不敬先生”的良好社会风气,也大大促进宋代莆田教育的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