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永辉

卯时天微明，村落尚寂。偶有鸡鸣远道传来，方觉此地正处乡村。循路进山，晨露未散，沿蛛网悬挂，珠圆成圈。草叶犹湿，随风欲滴。山径虽小，尚有人迹可寻，登山甫行一里，树木蔽天，忽闻粪臭漫于旁，犬吠于野。见鸡鸭数只于山下。再行数米，拐角处而上，陡然间见有农舍俨然，惊讶之余，原是农人养家禽暂居处。上前攀谈，此路可通水渠后亦可达山顶，谢过农人。正是：问农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继登山而上，溽暑亦热，汗如浆出。自娱戏云：山中桑拿行，免费又赏景。勉强疾趋数里气喘如牛。索性缓行，天已大明，群山寂静。四处张望，树密草长。光泽被梢冠，然林间树底亦昏暗不明。花木之香，微风拂面，其味醇厚，老衲醉也。西缓行两里，山路迂回曲折，时而陡立如梯，时而平缓。山中蝉噪鸟鸣，辗转处，身后高楼已匿密林之外，尚隐约可辨。再强行一里，腿酸气短，稍休片刻，复沿路上行。

遇一巨石，倚石而坐。小憩片刻，汗收气平。耳闻鸟鸣山涧，声传悠远。此间无车水马龙，亦无缕缕行行。唯有山风习习，清泉潺潺。诚如王籍所言:“鸟鸣山更幽。”身置空山之中，事无所系，心旷神怡。复西而上，果见一渠，横穿山腰，蜿蜒而行。渠水已涸，杂草丛生。渠旁尚存石桥，桥拱如虹，桥栏皆失，桥面亦蒿草没胫。碎步过桥，拾阶而上，左右坟茔森森。人生苦短，不由感慨万千。见一大石，孤立林中，旁无杂树。玩心徒起，手脚并用，攀上石台，回望山下，来时之路已没林中，山下高楼之顶俯视可睹。楼高如柱，路小似筷。吾等日夜皆行梭于间。人生如过客，白驹过隙。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屈子尚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复西行二里遂见山门。上书宝泉禅寺，山门石柱左右莆田名家王琛所书“依翠华朝壶峤钟灵儒释道，登新殿探旧岩揽胜古今来”颜体柳骨，遒劲郁勃。庙宇依山错落六七座，坐南朝北。东观日出，西则山围，寺院整洁，盆栽郁葱。信步观之，汗止清爽。日上三竿，仰望九华之巅，天蓝云白。俯察高楼之畔，星罗棋布。寺里木鱼声声，梵音低吟浅唱。俗事暂忘，红尘顿消。山之巍峨众生之渺，寄山林之一叶，随四季绿黄而凋零。目眺山峦，冥思不语，近观花草，一笑菩提。禅非盛名而开示悟人，事是本缘以因果相报。寻踪问仙以解世事之烦忧，唯有心不动，风幡不动。花开彼岸，明灭可见。问道求佛终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此言一悟，不虚此行。

尝诵永叔之《秋声赋》，此文已忘不成篇，犹记后段若干：“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每遇烦难事悬未解，背此句以慰之。初不解其义，今举首望上，俯而下视，心中豁然一清。

旋而归去，空谷跫音，左右无他，唯己一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