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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景”也是景
【发布日期:2025-03-19】 【来源:本站】 【阅读:次】

□杨健民

 

“景”这个字眼特别适合房地产,什么海景、江景、湖景、河景,不一而足。临水而居或择水而居,大凡倚着水系,一切似乎就都发达了。

一老人在乡下盖了座房子,自诩有“沟景”。他家紧挨着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沟,只有一条细细的水流悠悠地爬着。他每天站在阳台上,看着那条水蛇般的水系在蜿蜒,心里也有些小满足。

原来,那条沟本是一条溪流,溪里欢跳着小鱼小虾,还有一种叫做“蚬子”的小贝类。溪边有捣衣石,不时有妇女在那里洗衣服,有农户挑着溪水浇灌岸上的菜地。

不知何时,溪水越变越浑浊,最后成了一条黑水沟。溪边的芦苇越长越密,渐渐地把溪床也挤窄了。

黑水沟最终是被治理了,然而,溪床依然是那样窄。老人每天站在沟边,看着那条细细的水系缓缓流淌着,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终于,他决定在沟边盖座房子。

房子盖起来了,“沟景”也拥有了。老人每天望着沟,想象着当年在溪里摸鱼摸虾的情景。对于乡下人来说,盖房子是一桩顶重要的大事,老人也不例外,他选择了水沟边,觉得心里很满足。“沟景”不也是景么?如今虽然看不到小鱼小虾了,却也可以想象——当然,他不太懂得“想象”是什么——其实他不需要去懂得,只需要用记忆去穿过那片荒芜的时间。

安贫乐道,大概是乡下老人的一种小满足。老人已经不事稼穑了,自己的生活永远是自己的,何必去看见、琢磨别人的生活本质呢?“沟景”也是景,也算是“小桥流水人家”。

如今在大城市里买房子,一线江景、湖景、河景都特别受人青睐。如果在海边城市,比如大连、烟台、青岛、宁波、厦门、深圳、珠海等,就特别向往海景房了。一位教授在厦门环岛路外侧买了一套海景房,特地将面海的卧室窗户改为半落地,留下一截矮矮的门槛,要么躺在床上听涛声,要么起身坐在门槛上欣赏海景。一个人和一座城市景观的联系似乎是命定的,就像有人喜欢海景,有人喜欢江景、湖景。我现在居住的住所东侧有一条内河,所以,我还能看到河景——一座百余年的石桥、河边郁郁葱葱的榕树——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似乎它们都是我的,因为别的江景、湖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就像乡下的那个老人,“沟景”跟他有关,并且血肉相连。

同样是这座城市的这条内河,二十多年前我分到单位的一套集资房顶层,离这条河直线距离一百米左右,也算是“河景房”了。它究竟有多少让我心满意足的内容呢?每天从窗户向东一眼望去,那条河赫然在目,还能看到河水在流动。然而,楼下那些无规则的错落而显得杂乱的民房,从早到晚市声攘攘,不时在深夜会传来一声摔杯子的脆响,或是一两声奇怪的尖叫,时而还有犬吠和母猫叫春的哀嚎。滚滚红尘,对河边的感觉一下就风吹云散,到头来我只剩对这一带的记忆了。相比之下,我现在居住在这条河的南段,也许是紧挨着河边的缘故,似乎要清静了许多。在这里,不需要太多的对于这条河、那座桥的历史陈述,我似乎都能触摸到它的某些有意思的局部——这或许就是我所感觉到的居住的信仰。

在这个地球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居者”。“居者有其屋”,无论居高楼大厦,还是陋巷蜗居,都是居住的信仰和规则。《论语·雍也》描述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王阳明被贬为龙场驿丞,驿站年久失修,破损不堪。某一日,他寻得一方山洞,环境清幽,就打扫了下,当作安身之所。洞内陈设简单,除了书桌和床铺外,几乎没有其他东西。没有吃的,就开荒种田。日子虽然清贫,他的内心却格外丰盈。平日里就翻阅典籍,思索书中哲理,参悟心学,这才有了后来的“龙场悟道”。

面对“沟景”,老人倒也自得其乐,每日里必定站在自家阳台上,欣赏着被芦苇丛围堰般的小水系。某一日天光朗朗,他突然发现芦苇倒映在水里,有光斑跃动,忽明忽暗,就觉得它原来是有光的,一直闪烁着一种明暗之间的色彩。

他把这个“发现”告诉了我。我想起丰子恺曾经在《山水间的生活》中说过的一句话:“爱一物,是兼爱它的明暗两面。山水间的生活,因不便而菜根更香,因寂寥而邻人更亲。”这是属于丰子恺的“参透”。其实我们生活在山水之间,面对着也都是明暗两面的景象。把这个“参透”了,就做到丰子恺所说的:“心小了,所有的小事就大了;心大了,所有的大事都小了。”

上帝的生命册“火湖”在前,世间万物轮回,少年子弟江湖老,一切原来都是在“明暗之间”。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种明暗,就是白天和黑夜的厮磨。纳博科夫说过:“人生如一道短暂的光缝,介于两片黑暗的永恒之间。”他说的两片黑暗,一片指出生以前,一片指死亡之后,其中的境界是阔大无边的。

无论你能住到多大的房子,无论你面对的是海景、江景、河景、树景、桥景,还是“沟景”,它们都是“明暗之间”的风景,而我们生活的厮磨同样是处于“明暗之间”——这就是生命的规则,也是人生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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