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海伟 沈丽琼
城厢区灵川镇东进村的东汾五帝祖庙,有一项源自周代傩礼体系、历经汉代礼制化发展的古老傩仪——皂隶舞,通过其严谨的三段式仪轨结构,完整地保存了上古傩文化的基因。
东汾皂隶舞的核心符号体系由三大要素构成:具象神格的傩面、沟通天地的禹步以及调控仪轨的傩乐。傩面的原型是沿用黄帝时期“嫫母”的形象,其制作遵循严格的形制规范,包括日常祭祀用的纸糊傩面、“五帝巡境皂隶开道”时用的香樟木模具脱胎傩面,以及学徒训练专用的竹编簸箕傩面。纸傩面采用唐代“造像夹纻法”,以楮皮纸三十六层裱褙,这对应着《淮南子》中“三十辐共一毂”的天道循环观念;香樟木模具脱胎傩面工艺,经过雕刻香樟木模具、裱布、刮灰、吃漆、髹漆、装饰、推磨抛光等十八道工序,髹饰层数暗合《易·系辞》中“十有八变而成卦”之数;而竹编簸箕傩面,则巧妙地将农具形制融入其中,以竹编簸箕为载体,六纵六横的篾条编织结构对应着《周易》中的六爻之象,内衬的苎麻布则保留了明代《天工开物》中“闽中蕉布”的工艺遗风。
在傩面的色彩体系上,以青、赤(红)、白(粉)、黑(皂)四色构建了一个象征系统,这四色分别对应四季轮转与五行生克:青傩(木德)代表东方春神句芒,赤傩(火德)象征南方夏神祝融,白傩(金德)代指西方秋神蓐收,黑傩(水德)则寓示北方冬神玄冥,而这四位傩神是五帝之中青帝、赤帝、白帝、黑帝的佐神。这套配色系统源自《礼记·月令》,通过傩神形象的视觉叙事,将抽象的阴阳五行转化为可感知的仪式符号。值得注意的是,传统五行体系中的“土德”并未单独设色,而是通过《春秋繁露》中“中央土者,君官也”的礼制观念,以黄绸带的形式呈现于舞者衣饰上,从而形成了完整的五行表征系统。
皂隶舞艺徒们使用的竹编簸箕傩面不仅是民间工艺的智慧结晶,更是农耕智慧与傩仪美学的完美融合。其制作遵循古制,取三年生毛竹劈篾,经过蒸煮、晾晒、熏硫等工序防腐。编织时以六道竹篾交错编织,暗合《周易》六爻之理。面具内层用苎麻布衬里,既透气又避免竹刺伤肤;眼部开孔呈外方内菱结构,既符合人体工学又隐喻着“天圆地方”的宇宙观。完成制作后,还需经过“过火”仪式,在五帝神像前的香炉上熏绕三周……
在东汾五帝祖庙北部的东汾紫璜山,艺徒们接受着完整的古代傩舞传承规制训练,且这一技艺遵循着传男不传女的传统收徒方式。紫璜山山势起伏跌宕,与《山海经》中记载的“昆仑墟”地貌相似,被当地人视为能够联通天地之气的神秘之地。在训练皂隶迎神开道舞时,舞者需沿“之”字形山路行进,模拟“禹步”轨迹,每个转身都需与鼓点中的“三紧三慢”节奏相契合,这源自《周礼·春官》中“六鼓四金”的遗韵。老艺人向艺徒们悉心传授的“闭目听风”之法,源自《庄子·人间世》中“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的哲学修为理念。在傩面的遮蔽下,艺徒们需要摒弃外界的干扰,通过感受山风的细微变化来调节自己的舞步力度……而在训练请神舞、送神舞(即皂隶八卦舞)时,舞者们则需沿着山势的起伏走出“九宫八卦”的步阵。他们的每一个转折点、每一次的跳跃都必须与鼓乐中的“阴七阳五”节拍相契合,这种精妙的配合不仅展现了舞者们的高超技艺,也体现了古代傩舞与天地自然、阴阳五行的深刻联系。
作为皂隶舞非遗传承人,詹俊贤43年的从艺经历充分证明了皂隶舞在当代仍保持的文化活力。其训练体系中蕴含的声学原理、运动力学等科学智慧,为传统非遗的现代阐释提供了新的研究维度。
此外,每年正月廿日举行的“五帝巡境”仪式中,皂隶舞者还会沿唐宋古道巡游至湄洲湾沿岸。在这里,傩仪与海洋环境形成了独特的互动。傩生们随着傩乐的响起以竹杖压点两下潮汐线,完成“木德醒春”的仪式;同时,他们向海的方向用竹杖甩出的动律,暗合《淮南子》中“沃焦归墟”之说,再现了“水德归墟”的古老盟约。这些动态傩仪与海洋环境的互动,共同构成了独特的“山海傩”文化景观。在保持核心基因的同时,通过海洋文化互动产生的变异创新,展现了传统文化强大的适应性。这种“守正出新”的传承模式,为同类非遗项目的保护提供了重要的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