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政之道,务在任贤。任贤不仅要举贤才、拒邪佞,而且要注意其成员关系的协调和谐,充分发挥各自的作用。恰如古代官场文化所倡导的,力求做到心同一人,事同一体,和衷共济,相翼以成,如此则政和境安,民受其福矣。
周瑛于成化七年(1471)夏知广德州,不久,浙江人陈一之奉命来州辅佐。二人以诚相待,和衷共济,州政大治。三年后,陈一之以政绩晋升,行前,周瑛特作《赠陈同知考绩序》一文(《摘稿》卷一)赠别。此文记述任上与陈君的良好关系,赞赏其佐政高论,列举其“善佐”表现,高度评价其功绩与品德。不啻一篇古代官场处理长佐关系的范文。
周瑛称,浙西陈一之君来州辅佐,陈君曰:“天下郡县,长、佐、吏贤(与)不肖混淆,公私异趋(对公私关系的价值取向相异),喜怒相衔(怨恨),不足以集事(成事)。今某来佐君,譬如驾舟,君其若是)司舵, 予左拨右刺(撑),而期(望)于必济(渡过);譬如驱车,君其御(驾车),予左推右挽,毋庸臭厥载(不用厌恶其载重) ;譬如调羹、如和药,君其为庖人(厨师)、为医师,予为盐梅(卤盐和酸梅,古代调味品),又为君臣、佐使(中医用药术语,主治药物为君,辅佐药为臣,治兼症或制约药为佐,引药直达病所者为使)。愿君不鄙外(轻视、见外),予为君效力。”瑛曰:“善”。
这是一篇甚为精彩的表白。陈君到任拜见长官,无浮语虚言、官场客套,而是开诚布公,直奔主旨,一改官场陈规陋习、迂腐之风,不由令人刮目。作为京官,他熟知官场恃才自傲、明争暗斗,乃至分庭抗礼之习,直言官场良莠混淆、清贪各异、喜怒相怨,以至难以成事的劣状邪风,又以驾舟,驱车、调羹、和药,比喻长、佐珠联壁合、和衷共济的和谐政治局面,生动形象,实为上任伊始一式郑重的政治承诺。
陈君此篇自白,既无矜才恃能之心,亦无阿谀附势之态。作为副职,他定位明确,甘居副职,以辅佐成事为已任,绝不越位争权,自尊而不自卑,自奋而不自弃。请注意最后一句话:“愿君不鄙外,予为君效力”。他是以尊重其人格尊严、视其为知己,作为效力的前提条件。这正是其清醒睿智之处。恰如古代官箴所强调的:“同僚当有兄弟之谊,自宜和衷共济,输诚持正,以道相勉。其要旨在于彼此信任,不为狎暱(亲暱)。交谈如水,未尝不义重于山”。([清]徐栋、丁日昌《牧令书辑要》)可见,情同手足,坦诚相见,正心公道,是长佐吏僚和衷共济的关键。倘若小肚鸡肠,各怀鬼胎,同床异梦,乃至同室操戈,势必害政殃民。
陈君上任所言,并非虚与委蛇,望云道雨,而是诚心实意、信守诺言。周瑛对其所为,有个概括的记述:“于是稽政要(考定施政要领)、搜民隐(收集民情)、访民奸(访求民众的请求);别(区分)公私之务,定(考定)赏罚之科(条律等级),度浅深(难易)之序,究缓急之宜。参于人情,揆(揣度)于物理,务销宿弊,而布新图。予恒(常)中处,君佐于外。凡予谋有益于民者,君宣布(宣示于众)之;有禆(益)于国计者,辄为赞助,惟恐后先。”赞许其积极有为、善于佐政的表现,并不厌其烦地列举陈君尽心倾力辅佐执行州政大事,包括招徕外逃公私债负者,赏罚生女不举(养育)者,筹集储备食粮,保障军需,遣送逃卒就役,接待么务人员往来等众多事务,并对“周瑛寡于食、劳于庶务”体贴入微,倾心协助政事。证明陈君就任之承诺,绝非戏言,而是深思熟虑的居官守则,行动指南。
为此,周瑛不胜感激,借陈君初到所喻,曰:“故予舟得免风涛之患,车得免泥淖之忧,鼎不覆餗(鼎中美食),药能济人,而不知其拨刺推挽、品剂佐使,皆君之力也。”对其共事三载之善佐功绩与高行,由衷地予以高度评价,称“今君以满三载书绩去,予不为君言,将谁言?”同时亦是对陈一之以驾舟驱车、调羮和药,比喻长佐和协关系妙论的赞赏与发挥,反映周瑛对官府成员推诚互信、相翼以济,藉以报国安民政治局面的执着追求。
应当指出,陈一之佐政三载,政绩显赫,显示其德其才,堪称治政之才。同时亦同长官周瑛的良好风德息息相关。史称周瑛居官,清正亷慎、严于自警自励,体己容人。作为一州主官,其推诚持正之风,正是使陈君才能得以发挥的重要前提,犹如沃土之于鲜花。反之,倘若恃权傲下,专横霸道,狐疑猜忌,即如陈君此等贤能,亦难辅佐成事的。
清代雍正朝东阁大学士、工部尚书陈弘谋指出:“人臣所以不和者,只恐夺宠争能,不知世界事非一人所能独满(独自完成)。独则无曜,并乃有功(独行则无光,协力才能建功)。古来名人,俱以相翼而成(互相辅助而成功)。”(《从政遗规》)可谓经验之谈,切中官场人事之肯綮。
周瑛与陈一之于广德州和谐共事,内谋与外佐,齐心协力,相得益彰,州政大治。陈君秩满,以“善佐”之绩回朝。周瑛不久亦以“善政”闻名,明宪宗“赐敕旌异”,升任礼部郎中。个人升迁事小,州政之治、百姓福祉是大。二人居官和衷共济、相翼而成的经历,予人启迪多矣。 (阮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