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 卷三百九十五 列传第一百五十四〕

【原文】
方信孺字孚若，兴化军人。有隽材，未冠⑴能文，周必大、杨万里⑵见而异之。以父崧卿荫，补番禺县尉。盗劫海贾，信孺捕之，盗方沙聚分卤获，⑶惶骇欲趋舟，信孺已使人负盗舟去矣，乃悉缚盗，不失一人。
【注释】
（1）未冠：古代男子二十岁举行成人礼，结发戴冠。未成年称未冠。（2）杨万里：时任秘书监。（3）卤获：抢劫所得的财物。
【译文】
方信孺，字孚若，兴化军人。有突出的才华，未成年就能够做文章，周必大、杨万里视他为奇才。用父亲方崧卿的恩荫待遇禣官番禺县（今属广东广州）县尉。海盗抢劫海上的商人，方信孺追捕他们，海盗正聚集在沙滩分赃，惊慌地要赶去船上逃跑，信孺已经指使人把海盗的船扛走了，于是把海盗全部绑住，一个也不漏网。
【原文】
韩侂冑⑴举恢复⑵之谋，诸将偾军，⑶边衅不已。朝廷寻悔，金人亦厌兵，乃遣韩元靓⑷来使，而都督府⑸亦再遣壮士遗敌书，然皆莫能得其要领。近臣荐信孺可使，自萧山丞召赴都，命以使事。信孺曰：「开衅自我，金人设问首谋，当何以答之？」侂冑矍然。⑹假朝奉郎、枢密院检详文字，充枢密院参谋官，持督帅张巖书通问⑺于金国元帅府。
【注释】
⑴韩侂胄：时任枢密都承旨、平章军国事，位居左、右丞相之上，故有太师之称。⑵恢复：指出兵北伐， 收复失地。⑶偾军：偾，激动，激奋。偾军释激发军队。⑷韩元靓：南宋人，自称为宰相韩琦的后人。暗地向南宋通报内情。⑸都督府：南宋时以宰相，执政任都督，掌总督诸路军马。出外视师时，设置都督行府。⑹矍然：惊慌、急迫。⑺通问：互相问候。
【译文】
韩侂胄策动北伐收复国土的计划，将领们激发军队，边境的挑衅行动不停。朝廷不久又后悔，金朝人也厌倦打仗，就派遣韩元靓前来出使，接着都督府也再派勇士送交文书给敌方，然而都不得要领。皇帝的亲近的臣僚推荐方信孺可以出使，从肖山县（今属浙江杭州）丞任上召到京都，令命他出使的任务。信孺说：“开始挑衅出自我方，金朝人如果问谁是主谋，应当怎么回答他们？”韩侂胄又惊又急。于是用朝奉郞、枢密院检详文字的身份，充任枢密院参谋官，携带都督张岩的文书去金朝元帅府问候。
【原文】
至濠州，金帅纥石烈子仁止于狱中，露刃环守之，绝其薪水，⑴要⑵以五事。信孺曰：「反俘、归币可也，缚送首谋，于古无之，称藩、⑶割地，则非臣子所忍言。」子仁怒曰：「若不望生还耶？」信孺曰：「吾将命出国门⑷时，已置生死度外矣。」
【注释】
⑴薪水：这里指柴火、饮水等生活必需品。⑵要：要求，要挟。⑶藩：这里指藩国，即属国、属地。⑷国门：国都之门。
【译文】
到了濠州（今安徽凤阳），金朝元帅纪石烈子仁把他们扣留在监狱里，拔刀看守他们，断绝他们的饮食，拿“五事”要挟。方信孺说：“遣返俘虏、交纳岁币是可以的，缚送主谋从古没有这样做，自称藩国、割让土地，则是作为臣子所不能忍受耻辱说的话。”子仁发怒说：“你不希望活着回去吗？”信孺说：“我受命走出国都大门时，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原文】
至汴，见金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宗浩，出就传舍。⑴宗浩使将命者⑵来，坚持五说，且谓：「称藩、割地，自有故事。」信孺曰：「昔靖康⑶仓卒割三镇，⑷绍兴以太母故⑸暂屈，今日顾可用为故事耶？此事不独小臣不敢言，行府亦不敢奏也。请面见丞相决之。」将命者引而前，宗浩方坐幄中，陈兵见之，云：「五事不从，兵南下矣。」信孺辩对不少诎。⑹宗浩叱之曰：「前日兴兵，今日求和，何也？」信孺曰：「前日兴兵复雠，为社稷也。今日屈己求和，为生灵⑺也。」宗浩不能诘，授以报书⑻曰：「和与战，俟再至决之。」
【注释】
⑴传舍：供来往的行人休息住宿的场所。⑵将命者：传达宾主话语的人。⑶靖康：靖康为宋钦宗年号，⑷三镇：指河北中山、河间与山西太原三地。⑸绍兴以太母故：指宋高宗欲以割地赎回被俘的生母韦太后。⑹诎：屈服。⑺生灵：生命，人民。⑻报书：回复文书。
【译文】
到了汴京会见金左丞相、都元帅完颜宗浩，被带到传舍里。宗浩指使传话人来，坚持五事的说法，而且说：“称藩国、割让土地，因为有先例。”信孺说：“以前靖康时匆促割让三镇，绍兴时因太皇太后的缘故蜇受委曲，现在怎么可以作为先例呢？这事不单小臣不敢说，都督府也不敢上奏的。请求当面会见丞相决定这事。”传话人引导上前，完颜宗浩正坐在帷帐里，摆列军队接见他，说：“五事不服从，军队要南下了！”信孺辨论应答一点不屈服，宗浩大声呵斥他说：“以前兴战争，今天请求和议，为什么？”信孺说：“以前起兵复仇，是为了国家呢；今天自己受屈来求和，是为了老百姓生命呢！”宗浩不能折服他，交给他回复文书，说：“和议还是战争，等你再来时决定它。”
【原文】
信孺还，诏侍从、两省、⑴台谏官议所以复命。衆议还俘获，罪首谋，增岁币五万，遣信孺再往。时吴曦⑵已诛，金人气颇索，然犹执初议。信孺曰：「本朝谓增币已为卑屈，况名分地界哉？且以曲直校之，本朝兴兵在去年四月，若贻书诱吴曦，则去年三月也，其曲固有在矣。如以强弱言之，若得滁、濠，我亦得泗、涟水。若夸胥浦桥之胜，⑶我亦有凤凰山之捷。若谓我不能下宿、寿，若围庐、和、楚果能下乎？五事已从其三，而犹不我听，不过再交兵耳。」
【注释】
⑴两省：指门下省、中书省。⑵吴曦：时任四川宣抚副使兼陕西河东招抚使，叛变向金朝献地封为蜀王，后被杀。⑶胥浦桥之胜句：指宋金在仪真胥浦桥、凤凰山的大战。
【译文】
信孺回来后，朝廷命令主要官员商议怎么答复金朝。众官提议交还俘虏、定罪主谋、增加岁币五万，派方信孺再前往回复。当时吴曦已经被杀死，金朝人的气熖很低落，但仍然坚持起初的协议。方信孺说：“本朝廷认为增加岁币已经是卑下屈辱的行为，况且名份、地界呢！而且用道理的曲直来考量，本朝起兵是在去年的四月，你们写信诱降吴曦则是去年的三月，其中的曲直本来就明白存在的。如果就强弱而言，你们得到滁州（今安徽滁县）、濠州，我方亦得到了泗水、涟水（今属江苏）；你们夸胥浦桥的胜利，我方也有凤凰山的大捷。如果说我们不能攻下宿州、寿州（今属安徽），你们围攻卢州、和州（今属安徽合肥、和县）楚州（今江苏淮安），果真能攻下吗？五个事项已经同意了其中三项，然而还是不接受我方条件，不过再打仗罢了。”
【原文】
金人见信孺忠恳，乃曰：「割地之议姑寝，但称藩不从，当以叔为伯，⑴岁币外，别犒师可也。」信孺固执不许。宗浩计穷，遂密与定约。
【注释】
⑴以叔为伯：宋孝宗时，宋金订立和约，议定为称金为叔、宋为侄关系。这里金朝进一步提出改叔国为伯国。
【译文】
金朝人方信孺忠实诚恳，于是说：“割让土地的协议姑且放下，但如果不肯称为属国，应把称叔国改为伯国，除岁币外另加犒师钱也可以的。”方信孺坚持不许可。宗浩无计可施，于是秘密与他相约确定。
（未完待续）（阮其山）